裂缝

“我不是要跟着你，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一张折得整齐的便签从他掌心递出去，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纸上是他练了好几遍的字迹，没敢写“对不起”，只记着昨天没补完的数学题解法

“没必要，我说过，补课的事算了”

许天若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房门“咔嗒”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

许天亦举着便签的手僵在半空

上周补课结束，许天若把抄好的笔记塞给他时，也是这样别扭的模样

“再错我就不管你了”

笔记最后添了行小字

“明天带块橡皮，你总蹭脏题”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照在课本封面上，他手指反复蹭过，突然听见楼下传来顾之的声音

“天若啊，阿姨炖了汤，你要不要喝点？”

许天亦屏住呼吸，悄悄走到楼梯口往下看。顾之端着汤碗站在许天若房门口，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往房间里瞟，像是在找什么

许天若的房门只开了一条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不用”

“别这么冷淡嘛”

顾之没走，手搭在门把手上

“你看天亦昨天说话没轻没重，阿姨已经说过他了。你们毕竟是兄弟，哪有隔夜仇……”

“我们不是兄弟”

许天若的声音突然拔高，顾之端着汤碗的手晃了晃，汤洒出来一点，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像没感觉到烫，只是愣了愣，随即又笑了

“看你这孩子，阿姨就是随口一说……”

“滚”

一个字，冷得让空气都凝固了

顾之的笑容僵在脸上，终于没再纠缠，转身往厨房走，路过楼梯口时，眼神突然往上扫了一眼

许天亦赶紧缩回身子，心脏砰砰直跳，直到听见顾之的脚步声消失在厨房，才慢慢松了口气

楼下顾之摔碎汤碗的闷响混着压抑的咒骂传上来，惊得他手一抖，便签从指间滑落，飘落在地毯上

他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纸角，就听见隔壁房门“咔嗒”一声轻响

许天若的脚步声从走廊经过

许天亦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房门外骤然停住，几秒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棉线，绷紧了他的神经

直到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拐角，他才缓缓松开攥得发疼的拳头，指腹蹭过门板上细微的纹路

就像刚才隔着门板，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门外那人犹豫的温度

后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敲醒了许天亦

他翻了个身，看见窗帘缝里漏进的廊灯光晕中，一片梧桐叶正贴在玻璃上，叶脉被雨水浸得透亮

他盯着树叶看了许久，直到雨声渐小，才在朦胧中睡去，梦里全是许天若听到那句“你妈早死了”时，瞬间失色的脸

第二天清晨，雨还没停

许天亦背着书包走到玄关，目光突然被鞋柜上的黑伞勾住

伞柄上挂着的星星挂饰，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那原本是他的伞，后来在许天若的抽屉里见过，当时对方正用指尖摩挲着挂饰，见他进来，慌忙把伞塞进最里面

“捡来的，没地方放”

他伸手想去碰那冰凉的伞柄，身后突然传来顾之的声音

“愣着干嘛？司机都在门口等了”

顾之穿着熨帖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个烫金包装的盒子，说话时眼神总往黑伞上瞟，像在确认什么

许天亦心里一紧，指尖收回，抓起自己那把旧伞就往外走

昨天许天若路过玄关时，脚步顿了顿，当时鞋柜上还空着

早读课上，许天亦的目光总不受控地飘向许天若的座位

对方将校服外套蒙在头上，脊背微微弓着，连课本都没拿出来

直到上课铃响，许天若才坐直，眼底的红血丝在晨光里格外明显，显然是一夜没睡

“小冉请假了吗？”

正分神时，数学老师突然点了许天亦的名字，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张纸条突然被塞了进来，上面是许天若潦草却清晰的解题步骤，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课本的页码

下课铃刚响，许天若就抓起书包往教室外走，动作快得像在逃

许天亦赶紧拄着拐杖跟上，走廊里拥挤的人流让他走得磕磕绊绊，等他追到楼梯口，只看见许天若的背影消失在楼下拐角

他正想往下走，手腕突然被人拽住，力道大得让他生疼

“怎么进来的？”

许天亦抬头，看见顾之站在身后，手里还捧着那个烫金盒子，眼神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当然是来给你爸送生日礼物”

顾之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

“这里面是你奶奶留给天若妈的玉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把它交给天若，就说是你送的，他看在他妈的份上，肯定不会再跟你置气”

她把盒子硬塞进许天亦手里，冰凉的触感透过包装纸传来

“记住，一定要让他收下，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

许天亦捧着盒子，心脏猛地一沉

他明白，顾之哪里是想缓和关系，她是想让许天若看见玉镯，想起母亲，想起那些他最在意的过往

就像上次，她故意在他耳边说

“提他妈，准能戳中他”

他攥紧盒子，转身就往楼梯下跑，拐杖在台阶上敲得“笃笃”响，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他只想追上许天若，把这烫手的盒子还回去

操场的篮球架下，许天若正站在雨里，黑伞斜斜靠在身边，伞面沾了不少梧桐叶

许天亦跑过去，喘着气把盒子递到他面前

“哥，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你别收，她在看着，她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许天若突然抬手挥开了盒子

“啪”的一声脆响，盒子摔在地上，玉镯碎成几片，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许天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跟她一样，都想拿我妈的东西，是吗？”

“我没有”

许天亦急得声音发颤，弯腰想去捡碎片，手腕却被许天若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上当，她就是想让你难过……”

许天若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满是失望

“上次你说我妈早死了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难过？这次又拿着她的玉镯来贿赂我，许天亦，你到底想干嘛？”

“我只是”

他想说，他记得许天若去年冬天没带伞，淋着雨回家后发了烧

想说刚才那张纸条，他还攥在手里

想说黑伞，他知道是许天若特意放在那里的

可话到嘴边，却被许天若的眼神堵了回去

“够了”

许天若松开他的手腕，转身捡起黑伞，伞面抖落的雨水溅在许天亦的鞋上

“我不想再看见你”

许天亦站在雨里，看着许天若的背影渐渐走远，黑伞的轮廓在雨幕中越来越模糊

他蹲下身，捡起一片沾了雨水的碎玉，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许天若刚才失望的眼神

这些藏在刻薄背后的在意，都抵不过顾之的算计，抵不过他说过的那句恶语

放学时，雨已经停了

许天亦没让司机送，拄着拐杖慢慢走，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和那天楼梯间里的景色一模一样

走到别墅区门口，他看见许天若的车停在路边，黑伞就放在副驾驶座上，伞柄上的星星挂饰在夕阳里晃着光

许天亦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许天若转过头，眼底的冷漠淡了些，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软了边缘

“有事？”

“这个，还给你”

许天亦把那片碎玉递过去

“你母亲的东西，我不该接的，还有……谢谢你早上的纸条，还有玄关的伞”

许天若看着他手里的碎玉，沉默了几秒，伸手接了过去

“不用谢”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你腿还没好，下次别自己走回来，伞……我放在玄关，是怕你忘带”

许天亦愣了愣，突然笑了

“知道了，哥”

车窗外的夕阳落在许天若的脸上，他别开眼，却没像以前那样说“别叫我哥”

许天亦拄着拐杖转身往家走，心里的情绪渐渐散了，像雨后贴在玻璃上的梧桐叶，被风轻轻吹走

裂痕还没愈合，但至少，裂痕里，已经透进了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