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煎茶】
三更梆子敲过第二遍时,驿馆瓦当上的雨脚忽然密了。夏繁南望着青#瓷盏里打转的茶沫,忽将半盏冷茶泼向炭盆。"嗤——"青烟腾起的刹那,她袖中密信已展平半幅——江停云昏迷前塞来的《边防策》残卷,边角粘着片铁锈色的海棠花瓣,脉络里还凝着暗红血丝。
"好个焚琴煮鹤的喝法。"榻上传来轻咳,世子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指节正勾着她官袍束带,"夏大人这手煎茶术,倒比监察院的刀笔更烈三分。"绛紫锦袍滑落半幅,露出心口处新扎的绷带,血渍晕开如残梅。
夏繁南反手扣住他腕间命门,却触到一串凹凸疤痕。借着闪电青光细看,竟是"玉门"二字烙痕——与父亲临终时刻在箭头上的密文同出一辙。她指尖微颤,忽听得窗外雨幕中金铁交鸣。
"世子若嫌茶烈,"她突然将药碗抵在他渗血的绷带上,白瓷碗沿暗纹正是兵部特供制式,"不如尝尝这碗鸩酒?"三年前那场庆功宴上,父亲喝下的毒酒正是这般花色。
江停云低笑时胸腔震动震落血珠:"当年夏将军摔盏时,说的也是这句..."话音未落,他猛地揽住她滚下矮榻。三枚透骨钉"夺夺夺"钉入枕席,尾端监军府火漆在雨汽中泛出猩红。
【二·残局对弈】
"崔延礼的狗鼻子倒灵。"世子嗤笑着扯开染血里衣。夏繁南瞳孔骤缩——他心口箭伤走向竟与父亲佩刀劈砍轨迹完全吻合。那些深夜里摩挲过无数次的刀痕图样,此刻正在活人血肉上重现。
"永昌九年腊月初八..."她攥紧怀中蟠龙佩,玉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世子这伤..."
"嘘——"江停云染血的手指划过她眉心,在案几上画出蜿蜒血线。雨水顺着窗棂渗入,将血迹晕成陇西地形图:"夏大人可知,当年鹰愁峡谷底有条密道?"血线尽头突然分岔,恰与沙盘上"绝路"重叠。
窗外惊雷炸响。夏繁南看着他自乌发间抽出一根铁锈色长针——正是母亲临终前别在她襁褓中的"海棠簪"样式。针尖挑破烛泪,滴在《边防策》某处,焦黄纸页竟显出父亲笔迹:
"观棋非客,执子者崔。"
"咔嗒"轻响,世子腕间羊脂玉镯突然裂开。夏繁南怀中半块兵符自行震颤,两相拼合处浮现监军府印绶纹样。她忽然想起父亲遗物中那封被血浸透的信,末尾朱批正是这般印痕。
【三·绣楼琴杀】
五更梆子敲过崔府围墙时,夏繁南正按密信所示摸进绣楼。焦尾琴第七弦上凝着暗红血痂,指尖刚触到冰弦,整张琴案突然翻转——暗格里《九问策论》终卷摊开着,朱批字迹与她父亲奏折上的批红如出一辙。
"姑娘也通音律?"
崔延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夏繁南正捏着琴弦下压着的半片指甲——薄如蝉翼,边缘参差,是江停云惯用的左手小指长度。她突然拨动商弦,琴箱里"铮"地射出三支袖箭,擦着崔延礼的乌纱帽钉入楹联:
"黑白难辨观棋客"
"青血犹染落子声"
"好一曲《广陵散》。"崔延礼抚掌大笑,腰间鱼袋随着动作露出半截钥匙,"可惜夏明万到死都没明白..."话音未落,夏繁南已掀翻琴案。飞溅的碎木中,她看见世子苍白的手正从地道口伸出,指尖还勾着半截染血的琴弦。
【四·佛堂惊梦】
报恩寺的晨钟撞碎雨幕时,夏繁南在千手观音像后找到了昏迷的江停云。他腰间蟠龙佩已碎,露出里面蜷缩的黄纸人——画着她父亲遇难时的姿态:单膝跪地,左手持刀指天,背后"甲七"编号墨迹未干。
"当年..."世子突然睁眼,染血的手抓住她衣襟,"你父亲在鹰愁峡发现的不是胡人..."一阵铁甲碰撞声打断低语。夏繁南迅速将他推入放生池,自己却整了整官袍迎向追兵。
"夏大人夜闯崔府,"监军府统领的绣春刀架在她颈上,"可是要重蹈夏明万覆辙?"刀光映出她袖中暗藏的半截海棠簪,簪头正滴着毒液。
池水突然翻涌如沸。江停云破水而出时,手中拼合的兵符正正映出崔延礼惨白的脸:"三年前那批抚恤银..."他咳着血笑道,"不正是崔大人用官船运往胡地的?"话音未落,统领的刀已转向崔延礼咽喉。
【五·海棠烬】
正午阳光穿透西府海棠时,夏繁南在最大那株的树洞里找到了铜匣。掀开瞬间,十八株海棠突然凋零,胭脂色花瓣如血雨纷飞。匣中静静躺着:
半枚染血的监军府印,一叠边关孩童卖身契,还有...江停云少年时的画像。题款是父亲笔迹——"吾儿停云",墨迹晕染处盖着宁王府私印。
身后传来玉器碎裂声。世子倚在断碑前,心口插着她昨夜给的"鸩酒"银簪:"现在明白了?"他笑着咳出血沫,"当年你父亲在鹰愁峡...救的根本不是..."
夏繁南突然撕开他衣领。锁骨下那处箭疤旁,赫然烙着与她腰间胎记相同的铁锈海棠纹。
【六·血鉴】
暮色染红经阁窗纸时,夏繁南抖开了那幅《双面夏明万》画像。正面是父亲着戎装的英姿,背面却画着监军府官服的他正将密函递给胡人使者。画轴暗格里掉出本账册,记载着永昌九年至今的抚恤银去向——每笔都经崔延礼之手转入"观棋客"密账。
"这画工倒是传神。"江停云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他苍白的手指抚过画上父亲的面容,"连这道疤都..."话音戛然而止。夏繁南突然抓住他手腕——世子右手虎口处,竟也有道与画像人物完全一致的月牙形疤痕。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吹灭烛火。月光下,监军府兵卒正将一箱箱贴着"抚恤"封条的银锭搬上马车,车辙印深深碾过满地海棠残瓣。
【七·断弦】
子时的更漏声里,夏繁南拨动着焦尾琴仅剩的五根弦。江停云倚在窗边把玩那半片指甲,突然将染血的帕子抛在琴案上:"崔延礼今早去了兵部'观棋阁'。"
帕子展开是张密道图,标注处正是父亲当年坠崖的位置。夏繁南指尖一顿,琴弦突然崩断——第七根弦的断口处,缠着根铁锈色的发丝。
"三日前那女童..."世子凑近她耳畔,气息拂动她鬓角碎发,"嘴里硼砂饼的配方,与当年毒杀夏将军的..."话未说完,窗外骤起破空声。江停云旋身挡箭的瞬间,夏繁南看清了箭翎上绑着的纸条:
"明日辰时,鹰愁峡见真章。——崔"
【八·局中局】
五更天的诏狱格外阴冷。夏繁南望着铁栅栏后的人——崔延礼的乌纱帽早已不见,散乱白发下却露出与父亲三分相似的面容。
"你以为江停云是谁?"老囚徒突然狞笑,"他背上'甲七'烙印..."话到一半突然噎住。夏繁南转头,看见世子立在阴影里,手中蟠龙佩正滴着血。
"当年被烙上编号的孩童共有四十九人。"江停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夏将军救出二十三人,余下的..."他忽然掀开衣袍,腰腹间密密麻麻全是烫疤,每个疤痕里都刻着名字。
夏繁南的指尖触到其中一个"夏"字时,诏狱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崔延礼趁机撞向石壁,却在咽气前嘶吼出最后一句:"宁王府书房...暗格..."
【九·终局】
黎明前的宁王府书房静得可怕。夏繁南转动博古架上的青铜貔貅时,江停云正用染血的指甲划开《九问策论》扉页。暗格"咔哒"弹开,露出里面——
一摞边关将士的遗书,每封都盖着"抚恤银已领"的假印;半块与夏繁南胎记形状一致的血玉;还有封存三年的圣旨,朱批"夏明万通敌"四字下,赫然压着父亲亲笔写的"臣冤枉"。
"现在懂了吗?"江停云突然从背后拥住她,沾血的手指点在圣旨某处。夏繁南这才看清,那"冤"字的最后一捺,竟是用极细的笔锋画了条密道图。
窗外海棠树沙沙作响。世子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轻得似梦呓:"三年前那远处夜,你父亲本可以走密道..."话音未落,突然传来隆隆鼓声——那是边关告急的烽火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