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审问秦英,有意给他开脱。可秦英认准一条道往前跑,偏不拐弯儿,他把事情的经过,毫不掺假地述说一番。
秦英说完,西宫娘娘展凤姣哭哭啼啼上前,跪倒尘埃,说道:“秦英纯属胡说八道。他仗势欺人,杀害我父,求万岁为我父报仇雪恨呀!”
李治听着秦英诉说,觉得太师也有不是,秦英也有三分道理,可一听展凤姣凄切的哭声,心就软了,安慰她说:“爱妃不必伤心,朕自当为你做主。”
秦英一看展凤姣,气就不打一处来,心中暗想:我方才一席话,看来皇舅已动了心,会宽大于我,不想这个奸妃又来喊冤,只怕我皇舅禁不住她哭哭啼啼,准了她的本章,那我就该倒霉啦!看来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要想活命,就得铲除这个小奸妃!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洒不了油。我不如乘机把她摔死,也就没事了。想到此,他一个箭步冲到展妃跟前,伸手抓住展凤姣的龙凤袄领,另一只手一托展凤姣的双腿,忽地一下举了起来,大声喝道:“我摔死你,成全你找你爹去吧!”
这一下可把展凤姣吓坏了,她嗷的一声,全差了音啦!李治吓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满朝文武也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尤霸怕秦英真地摔死西宫娘娘,秦英一家定会抄斩满门,急得他高声喊道:“勇孝不得无礼,快快把娘娘放下!慢说娘娘有个好歹,就是吓着娘娘,你全家性命也难保!”
秦英一听师父的喊声,犹如在头上打了一个响雷,心中一怔,暗想:如果摔死奸妃,连累全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一含糊,顺手便把展妃放在地上,说道:“便宜你了!”
展凤姣吓得魂飞天外,浑身乱抖,立时转向了,分不出东南西北啦!真是人慌失智。她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跑到李治的身边,紧挨着李治,坐在正宫娘娘的凤椅上。
古时候,规矩很大,等级甚严,宫中娘娘各有其位。如果是正宫坐在西宫的椅子上,还无所谓;可西宫坐在正宫的座位上,那就是犯罪,说杀头就可以杀头。
展凤姣因心中害怕,顾命要紧,忘了这码事儿啦!慌慌张张地一屁股就坐在正宫娘娘的凤椅上。李治只顾生气了,也没注意;百官也不敢正眼瞧,秦英更顾不上理会这些了。
展凤姣坐在凤椅上,一想到自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这样的侮辱,几乎性命不保,便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李治一见秦英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竞要伤害自己的爱妃,不禁怒火中烧,刚才想要偏向秦英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立即吩咐:“来呀,把秦英绑出午门,斩!”
秦英真是又愣,又横,又冲,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心说: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二十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吗?只可惜,刚才没把奸妃摔死,给她留下一条命,只怕她又要害人!
这时,满朝文武见李治满面怒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可秦英还跟没事人一般,神色自若,跟着武士走下金殿。大家都想救秦英,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第一个开口保本。
镇殿将军尤霸可沉不住气了,秦英到了这个份上,别人不敢管,自己豁出性命也得救他活命呀!他高喊一声:“刀下留人!”然后跪倒在地:“万岁,臣有本奏!”
李治一听就知道尤霸要为秦英说情,心想:“干脆我给他来个明的吧!”便道:“尤爱卿,莫非要为秦英说情?”
“正是,臣正为此事求万岁……”
没等尤霸再往下说,李治就怒冲冲说道:“住口!教不严,乃师之惰。秦英所作所为,难道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朕本当将你治罪,念你刚才救娘娘有功,赦你无罪。现朕命你为监斩官,午时三刻,取秦英项上的人头来见我。如果抗旨不遵或徇私舞弊,王法不容!”
尤霸一听,可傻眼了!万没想到,保本不成,自己反而得监斩秦英,这不纯粹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我如遵旨去办,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秦英死吗?如不遵旨,只怕我就得陪秦英同上西天。这叫我如何是好呢?转念一想,我当监斩官,可见机行事,也许秦英死不了呢!于是,领旨而去。
丞相褚遂良见尤霸领旨下殿,心说:不好,我不能眼看忠臣之后在午门处斩,便上前秦道:“万岁,微臣也有本奏。”
“褚爱卿有何本奏?”
“臣求万岁免秦英一死!”
“褚爱卿,秦英在彩仙桥擗死展阁老,当杀不当杀?金殿之上,要摔死西宫娘娘,该斩不该斩?”
“万岁斩首秦英,理所应当。但请万岁念他祖父功高盖世,他父亲被困西凉,生死不明,驸马府内公主和他相依为命,如果万岁杀了秦英,公主忧伤成疾,恐难活命。求万岁息雷霆之怒,赦免秦英一死,老臣永世不忘龙恩!”
“如果秦英只擗了展阁老,朕还可网开一面,饶他不死。可如今他是二罪归一呀!适才金殿要摔死娘娘,众目睽睽,目无君王,这还了得吗?朕意已决,定斩不饶,褚爱卿就不必多讲了。”
褚遂良见李治变了脸色,执意要斩秦英,只好退下。
李治命令太监晓谕监斩官要准时开刀,不许拖延。正在这时,黄门官来报:“启奏万岁,皇姑上殿!”
李治暗想,她果真来啦!说道:“请她上殿。”
工夫不大,长平公主走上金殿,见驾已毕,并未起身,便放声痛哭。
李治说:“御妹不必伤心,起来说话。”
“皇兄若饶秦英一死,臣妹就起来。”
“御妹你先起来,再商量秦英之事。”
展凤姣一见长平公主上殿,知他们兄妹情深,怕李治一见了公主就赦免秦英,便又放声痛哭起来,口中还不停地说:“万岁可要给妾妃做主呀!”
长平公主一听,心说:要想官司了,需要原告倒。我虽然看展凤姣别扭,可小冤家今天不该打死她父亲。我今天千万不能得罪她。如能使得她心慈面软,不催皇兄杀秦英,这事儿就好办多了。想到这儿,她也不顾自己千金之体、公主之身,起身走到展凤姣面前,深施一礼,说道:“秦英性情暴躁,年幼无知,失手伤了太师爷,我这厢给您赔罪了。请您饶了他那条小性命吧!”
展凤姣这个人除了长得漂亮以外,难以再找出她的优点了。她诡计多端,心毒手狠,没理也要赖三分,得理一点儿也不让人呐!她想:秦英擗死我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松口?于是,把头一扭,根本没理睬长平公主,又痛哭起自己的父亲来了。
长平公主见展凤姣对自己扬扬不睬,大为气恼。她这一辈子也没受过人家白眼儿呀!平日总是一呼百喏,大家都是看她的脸色行事。今天碰了这钉子,她能不气恼吗?但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又来到李治面前,哀求道:“皇兄,秦英这小畜生一时失手,伤了老太师,罪该万死。他父亲出征之时,把这孩子托付给我,要我好好抚养他,教导他。如今他父远征西凉,生死未卜,远隔千里,一定在惦念自己的孩儿。如果有朝一日回来,不见自己的骨内,我如何答对?”
李治说:“既然老驸马嘱咐你要好好管教秦英,你却不管不教,只好自食其果。如今,他杀人偿命,理应如此!”
长平公主一听李治不松口,急得珠泪双流,说道:“秦家一门忠义,为大唐立下丰功,现只剩下秦英一根独苗,务请皇兄饶他不死!”
“御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龙心已定,不必多讲,下殿去吧!”
公主一见李治撵她下殿,气极败坏,哭道:“皇兄,你就不念兄妹之情,眼睁睁看我失去爱子,遗恨终生吗?”说完,伤心地痛哭起来。
李治看妹妹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便有些踌躇。展凤姣偷眼一看,李治神情有变,怕他偏向秦英,忙又放声大哭:“爹爹,你死得好苦呀!”
李治看展凤姣梨花带雨的样子,把心一横,对长平公主说道:“御妹,兄妹归兄妹,王法归王法,朕岂能因兄妹之情,践踏王法?朕意已决,不必多讲,下殿去吧!”
长平公主一听,犹如冷水喷头,大失所望。想到自己的爱子马上就要身首异处,禁不住肚肠寸断,几乎晕倒。
就在这时,黄门官来报:“启禀万岁,皇后上殿!”
话还未说完,王皇后已经来到金殿。她一眼就看见长平公主面无人色,昏昏欲倒,忙上前扶住,连连说道:“贤妹休得伤心,有话慢慢讲。”
长平公主一见王皇后,犹如看到救星一般,一把拉住她:“皇嫂,请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救秦英一命吧!”
“贤妹放心,我定向万岁求情,饶秦英不死。”
王皇后劝过公主,往殿上一看,见展凤姣坐在凤椅上,火一下就冒上来了,忙快步上前,问道:“万岁,怎么背着本宫把西宫升为正院?”
李治和王皇后是结发夫妻,他平日很敬重皇后,闻听此言一怔,忙说:“哎呀,梓童,此话从何说起?”
王皇后一阵冷笑,说道:“万岁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既没有升她为朝阳正院,她怎敢坐在本宫的凤椅上?”
她这话一出口,展凤姣一看自己果然坐在皇后的凤椅上,吓得魂飞天外,慌忙起身见驾,跪下求饶:“万岁,妾妃刚才被秦英吓破了胆,一时糊涂,错坐在皇后的凤椅上,请万岁恕罪!”
李治也明知道展凤姣是一时坐错,便以目示意,要她恳求皇后。展凤姣万般无奈,只好走到王皇后跟前深施一礼,说道:“妾妃参见娘娘!”
王皇后依旧眼望皇上,装作没听见。展凤姣只好忍气吞声,双膝下脆,说道:“妾妃拜见娘娘!”
王皇后这才低下头来,把手一摆,说:“不必了。”
展凤姣站起身来,低头站在一边。
李治忙问王皇后:“梓童,你无事不上金殿,这次上殿,为了何事?”
“万岁,不知我们那外甥秦英身犯何罪,绑在皇宫外要开刀问斩?”
李治心说:谁不知你和御妹情同姐妹,你明明知情,却反来问我,装什么呀?只好皱着双眉,耐着性子将秦英的事叙说一遍,然后说:“秦英不但将展阁老擗死,而且在金殿上还将展爱妃举起,要置她于死地。如不是尤霸将他制止,只怕展爱妃一命休矣,论他所犯之罪,本当抄家满门。孤念他秦家世代忠良,他父征战西凉,所以格外施恩,只罪归他一人!”
王皇后听后,点头说道:“万岁,秦英胆大妄为,目无君王,理应处斩。但他从小就受先皇太宗百般宠爱,母后万般娇养。十二岁那年入宫给先皇请安,竟要将拦他的太监的脑袋揪下来。先皇不但不怪,反封他为揪头小太岁。从此,他更加任性胡为,从不忌讳。万岁,你是他的舅父,从未加以管教,反一切顺着他,不对他讲王章国法。他过去倚仗皇姥爷,如今倚仗皇舅。如果先皇和万岁不那么宠着他,他今日岂敢擗死当朝太师?”
李治一昕,立刻把脸沉下来,说道:“梓童,照你这么一说,秦英犯法,与朕有关啦?”
“不敢。可是皇亲国戚,万岁眼看他以身试法,总不能说毫无干系吧!”
李治气呼呼说道:“如今,秦英已不是十二岁啦!他已长大成人。朕怕他不懂王章国法,才特命褚遂良丞相教导于他。他不是不懂,而是明知故犯。你不要为他辩解。岂不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秦英是二罪归一,罪在不赦!”
王皇后一听,也沉不住气了,说道:“既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本宫有一事不明,请问我主!”
“讲!”
“如果宫妃犯法呢?”
“概不留情!”
“那么,刚才展妃坐在本宫的凤椅上,该当何罪?”
展凤姣刚要开口答辩,李治已抢先说道:“如果展妃平时敢大胆坐正宫的凤椅上,应三绞废命。可今日不然,是秦英把她高高举起,要当场将她摔死,幸亏尤霸命令他停止,他才将展妃放下。那时展妃吓得丧魂失魄,一时错乱,才坐在凤椅之上。依朕之见,这不能怪展妃,只怨秦英胡作非为!”
王皇后见李治祖护展风姣,气得浑身颤抖,说道:“秦英犯罪当杀;展妃犯罪,却罪在秦英,这是哪朝的王法?我看,万岁你太偏向了吧!”
“事本如此,百官可以作证。”
“万岁说展妃人慌失智,错坐凤位。我说秦英年幼无知,酒后无德。展阁老如不骂他是响马之后,贼性不改,他怎么会一怒之下,擗死阁老?如此说来,万岁也该恕他无罪才是。”
“二人不能相比。秦英藐视孤王,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要摔死展妃,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岁,御妹就此一子,你就不念兄妹之情,忍看御妹中年丧子,遗恨无穷吗?”
“朕和御妹从小生长帝王家,互相关照。她有所求,朕哪有不依允的?只是这件触犯王章之事,朕爱莫能助!”
“秦英是先皇和母后最宠爱的外孙,平日视若掌上明珠,备加爱护。今先皇和母后已殁,你却对他施以极刑。先皇和母后九泉有知,恐怕也会伤心痛哭吧。将来万岁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秦英现在擗太师,摔展妃,将来就可杀父弑君。先皇和母后有知,也不能饶恕秦英!”
王皇后见自己磨破嘴唇,李治就是不松口,不由十分气恼,说道:“先皇生前曾封秦英为揪头小太岁,意思就是秦英杀了人,可以免罪。先皇之命,谁敢不依?母后临终时,曾命我好好照管秦英,现在我不能坐视秦英被斩而不闻不问!”
皇上和皇后这一争执,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文武百官都不好插嘴。公主见李治仍不松口,不禁又幽幽咽咽地哭了起来,展凤姣也怕李治松口,不停地呼天叫地,哭爹喊娘。
李治心中暗想:你有千条妙计,朕有一定之规。你越威逼朕,朕越不饶秦英。他对长平公主说:“皇后为秦英求情,十分恳切,朕本当准本,但秦英罪在不赦,不杀不能以儆效尤。朕念你与他母子一场,可速去法场,与他诀别。”
长平公主抽抽泣泣,领命下殿,来到法场上,一见秦英,抢步上前,抱住娇儿,大声哭道:“我那苦命的儿呀,你可疼死为娘了!”
秦英一见母亲到来,不禁失声痛哭,说道:“娘,难道孩儿真就这样死了吗?”
尤霸来到公主旁边,一听到她母子那悲切的哭声,心中非常难过。他对秦英说:“你恨师父我吧?”
“恨!如不是您阻拦,我早将展凤姣摔死,她也就不能在我皇舅面前进谗言了!”秦英斩钉截铁地回答。
公主忙说道:“我儿果真摔死那奸妃,会罪上加罪。”
“把她摔死,就是杀了我,也够本啦!”
尤霸也说:“早知万岁非斩你不可,那我也不会拦你了。”
公主说:“尤将军之言差矣,若真摔死了那奸妃,只怕我全家性命难保!”
秦英说:“难道皇舅要斩我,我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话还未尽,就听法场外一阵大乱。公主、尤霸顺声一看,秦英的十二个好友罗章、段茂、殷奎、马士珍、尉迟江、尉迟松、铁明、柴举、王庆、尤吉、刘林、程通来了。
原来,这十二位少国公今日奉师命回家上坟祭祖,程通在家无事,就去找秦英玩耍,一到秦府,才知秦英擗死展阁老被绑上殿,马上叫人到各府送信,十二位少国公聚在一处,这才奔往金殿,来到法场。
官兵都认识他们,不敢拦阻。他们一进法场,见秦英被五花大绑捆在那里,虎目喷出烈焰,腮边挂满泪珠,长平公主和尤霸在一旁伤心落泪。他们忽地一下子围了上去,也顾不得公主和师父了。程通二话没说,上前就要给秦英松绑。
公主急忙拉阻道:“使不得!这不是救秦英,而是害了他!”
罗章也说:“弟兄们,先别蛮干,我们先把事情问清再说。”
程通说:“问问也好!可有一宗,就是我二哥真不对,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挨刀!”
秦英见十二个小弟兄全来了,心里顿有敞亮之感。罗章问他为何擗了展太师,秦英把事情原委简要述说一番。
程通听了哈哈大笑,说:“擗得好,这老小子早就该死啦!难道就为了这个芝麻大的事儿,万岁就要斩你吗?”
“对,在金殿上,西宫展凤姣动本告我,我气得将她举起来要摔死她,是师父将我喝住,才留她一条狗命!不想皇舅急了,非杀我不可!”
众少国公听罢,都觉得此事难办,惟有程通把此事看同儿戏一般,他说:“二哥,不就是这两件小事儿吗?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凭我这三寸不烂舌,两行伶俐齿,定会将你救出来!”
众兄弟说:“老兄弟可别光吹,只怕此事不太好办!”
“嗐,众位兄长,你们都随我上金殿!万岁若饶了二哥,万事皆休;如若不饶,我等就反了,把西宫和三个国舅杀它一个不留,不就没事儿了!”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