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命人将程铁牛绑下金殿,问文武群臣谁愿当监斩官,百官都不敢应声,连问三遍后,三国舅展豹出班奏道:“启禀万岁,臣愿当监斩官。”
李治准奏。展豹当即领旨来到法场的监斩芦棚里,将圣旨摆在桌案上,立即吩咐火工司准备点炮,命令士兵多加小心,看好法场。
再说老总管秦安,见皇上收了金牌、御影,执意要杀十三个少国公,急得如疯如痴,跑下金殿,也辨不出东南西北,便直奔大街而去。一路上横冲直闯,碰倒不少行人。有认识他的,知道是秦府的总管,认为他肯定有急事;不认识的挨了撞,见老总管撞了人也不说句好话,就冲老总管的背影喊道:“老家伙,瞎闯什么?撞了人连句客气话也不说……”
秦安理也不理,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忽然,迎面来了一匹大肚子蝈蝈红战马,马上端坐一人,正是程咬金。他来到长安城内,见对面有一老人,踉踉跄跄直奔他的坐骑跑来,眼看就要人马相撞。程咬金一看不好,心说:要是撞上,这老头儿非玩儿完不可。他急忙喊道:“前面老者,快快站住,再跑就要撞在马头上了!”
可任凭他喊破嗓子,秦安还是往前跑。程咬金回朝搬兵,本来心急如火,恨不得人会驾云,马会腾空,胁生双翅,飞到金殿才好呢!可大街上偏偏碰上这个不要命的老头儿。如果他不带住坐骑,这个老头儿是定死无疑。他不能见死不救呀,使劲一带缰绳,勒住坐骑。马刚停下,老总管一头正好撞在马身上,立时躺在地上。
程咬金翻身下马,过来搀扶老头儿,大声喊道:“我说老头儿,你是不是耳又聋眼又花?怎么瞪着两只大眼愣往马上撞呢?撞得怎么样了?”
他喊了半天,也没听老头儿吱声,心想:坏了,这老头儿八成是有病,连撞带吓,可能死了吧!这老头儿到底是哪家的呢?他仔细一打量,啊,这不是老哥哥秦安吗?急忙把他扶起,叫道:“老哥哥,快醒醒!”
工夫不大,秦安清醒过来,慢慢睁开双眼,定了定神,一眼认出程咬金,急忙站起身来,说道:“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呢?”
程咬金说:“老哥哥,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成了鬼啦?你既没有死,也没做梦。”
“您不是在西凉吗?”
“我回朝搬兵来了,刚进城,就在这大街上碰见了老哥哥。你不在府内保养身体,慌慌张张地跑到大街上,为了何事?”
秦安听罢,放声大哭,边哭边说:“老国公,您快救救他们吧!也是他们有造化,让我遇上您。您若再晚来一步,只怕您的儿子铁牛和十三位少公爷就没命了!”
程咬金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焦急地问道:“老哥哥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嗐,一言难尽呐,您先别问了,快随我到法场救人要紧!”
程咬金一听,知道事关人命,二人一马双跨,奔法场而去。来到法场外边,就听嗵的一声,追魂炮响了。程咬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声喊道:“刀下留人呐!”
守护法场军兵一看,老国公程咬金来了,得,这回更热闹了!
程咬金下马,就听法场里面一片哭声,他匆匆跑到里面一看,哎呀,自己的儿子程铁牛、孙子程通全绑在桩橛上,还有十二位少国公也绑在上面。程咬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忙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瞧,一点儿不错,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和十二位少国公。旁边,公主哭得如醉如痴,尤霸急得捶胸跺脚。这一下真把他急坏了,他没想到一到长安竟会碰到这样的事,不由心头火起,高声喊道:“孩子们莫怕,程咬金来也!”
程铁牛一看见父亲,众少国公一看见老国公,都松了一口气。程通高兴地叫道:“爷爷,快救命呀!”
尤霸看见老国公,也转忧为喜,抢步上前说道:“老国公,您可回来了,都快把我等急死了!”
程咬金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霸把秦英擗死展坤、十二位少国公闹法场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说:“看来龙心已定,非要杀飞虎将军和十三个孩子不可了!”
秦安一旁插嘴说:“我献上十二道金牌、三张御影,万岁说秦二爷活着有用,如今秦二爷没了,金牌和御影全不灵了,都收了回去,老国公,你说该如何是好哇!”
程咬金一听,大脑袋一扑棱,生气地说:“好哇,这万岁竟这等无情无义,祖宗的话全不听了,为了袒护一个展妃,竟大杀功臣之后,真是太过分啦!”
程通说:“爷爷,你说我二哥杀那展坤有没有罪?”
程咬金说:“展坤那老家伙骂瓦岗寨的英雄好汉,秦英擗得有理!你等休要着急,老爷爷回来了,让万岁一个也杀不成!”
他对长平公主说:“你休要着急,一切都有我呢。你和老总管保护法场,老夫即刻上殿面君辩理!”
程咬金转身要走,尤霸上前提醒说:“老国公,展豹在监斩棚里呢!”
“展豹?展虎我也不怕呀!”
“是呀,不过,怕的是您前脚上金殿,他后脚就下令问斩。您把本保下来了,三国舅把人也杀了,您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咬金一听,觉得有理,点头说道:“那好,我就先见见这个监斩官。”
他转身就奔监斩棚,早有人报与展豹。展豹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儿。他想:“这老东西怎么来了呢?他说一不二,万岁都有几分怕他。他不在西凉,回朝来做什么?如果他上殿面君,万一万岁准了他的保本,我父岂不白白丧命?”转念又一想:“万岁如今已骑虎难下,难道你程咬金比那十二道金牌和三张御影还厉害不成?”这时,有人来报:“启禀三国舅,老国公程咬金在棚外要见您。”
展豹紧皱双眉,说道:“我有圣旨在此,不能迎接他,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程咬金大踏步走进监斩棚,一抬头,见展豹坐在上边,桌上供着圣旨。再看那展豹,嚯,两眼瞪着,双眉拧着,大嘴撇着,腮帮子咧着,脸板着,大肚子腆着,洋洋自得,那傲慢劲儿大着呢!程咬金强压心头怒火,用手一指,问道:“你就是三国舅展豹?”
“对,正是我!”
“你不在金殿陪王伴驾,跑到这监斩棚干什么来了?”
“我奉万岁旨意,监斩秦英等人。”
“该着这伙人命大,老夫我今天回到长安,不能见死不救!展豹,你跟我一起上殿面君吧!”
“不行,本官有圣旨在身,怎敢私离监斩棚?老国公若要动本,还是自己去吧!”
“你不去也不要紧,但我上殿保本时,你可不许下令杀人!”
“我奉命监斩,只知午时三刻就要开刀问斩,不敢迟延。”
“有官就有私,有私就有弊,何官无私,何水无鱼?”
“老国公,圣命不可违。你上你的殿,我杀我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程咬金大怒,骂道:“展豹,你好大胆!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你不要,一把一把地往下抓。拿你当人,你却学狗叫!”
展豹倚仗有妹妹展凤姣撑腰,毫不示弱,说道:“我奉圣旨杀人,你敢把我怎么样?”
程咬金火撞顶梁,大叫一声:“好小子,看我能把你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蹿上去,伸手抓住了展豹,单膀一使劲儿:“你小子给我趴下吧!”
展豹以为他乃是堂堂国舅,程咬金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一点儿也没防备,两眼望着棚顶正洋洋得意呢!程咬金一下子就把他掼在地上了,就势用脚踩住他,抡拳便打,把他打得嗷嗷直叫。这回展豹可知道程咬金的厉害了,只好乖乖地哀告:“老国公饶命,饶命啊!”
程咬金根本不听他那告饶的话,只是一味地使劲儿打,打着打着,突然停下来了。展豹还以为程咬金打得累了,住手了。他哪里知道,程咬金越打越来气,索性不打了,伸手拉出宝剑,高声喝道:“展豹,我宰了你吧!”
正当他举剑要砍时,突听棚外有人高喊:“老国公,宝剑呐,宝剑!”
程咬金顺声一看,原来是尤霸在冲他又挤眼又摆手,意思是不能拿宝剑杀人。程咬金一琢磨,还真不能杀他,要是真把他杀了,这事可就更不好收场了。于是,他强压心头怒火,把宝剑还鞘。
尤霸走进监斩棚一看,展豹被打得都变成烂酸梨了,急忙上前劝道:“老国公,请息怒。三国舅监斩乃是奉旨而来,即使是自愿,也在情理之中。您想,太师死在秦英之手,国舅能不替父报仇吗?”
程咬金说道:“尤将军,我只是求他先别斩秦英等人,也是人之常情,难道我能眼睁睁看他们引颈就戮吗?他不该不依不让,顶撞老夫!”
“哎呀,老国公,人在气头上,难免说话生硬,甚至说过了头。我想,只要把话儿说开了,国舅这点儿面子还是肯给的!”
展豹无可奈何,只好说道:“老国公,您就上殿吧!如求下人情,我就放了他们;求不下,再说。”
程咬金说:“这不就结了!早这么痛快,何至于吵起来。方才是老夫冒犯了!”
展豹听罢,心中暗说: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你一上殿,我就动手杀人。反正有圣旨在,看你能奈我何?
程咬金何等精明,他料到展豹心怀叵测,便对尤霸说道:“尤将军,三国舅虽说得满好,可我怕他言行不一,只好暂且委屈他一会儿。请你给我看着他。倘若我一走,他要传令杀人,你就先把他给我宰了,一切事儿都由老夫兜着!”
尤霸点头应允。程咬金刚要走,又转回身来说道:“尤将军,老夫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我看三国舅两眼滴溜溜乱转,好像会说话。我上殿之后,你只要看他与别人挤眉弄眼,你就砍下他的脑袋,免得他和别人用眼神传令杀人!”
展豹一听,心说:这回可完了,程咬金这个老东西真比狐狸还精,看来我这杀父之仇不好报了!
程咬金安排好之后,才迈开大步直奔金殿。黄门官看见老国公回来了,即刻禀明李治。李治一听程咬金还朝,心中一惊。心想:他不在西凉,回到京城,是不是阵前又吃紧,不知太子现在可好?
朝中文武百官,有向灯的,有向火的,有向你的,有向我的。那些忠臣良将一听老国公回朝,心里乐开了花;可奸贼谗臣们一听,心中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李治立刻传旨,请老国公上殿。程咬金来到金殿上拜见皇上:“我主万岁,万万岁!”
李治说道:“老爱卿平身。老爱卿不在阵前,为何还朝?殿下李忠在军营可好?”
程咬金一听李治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满面生霜,大声说道:“万岁,我程咬金偌大年纪,由西凉舍生忘死赶回京城,一路之上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受尽鞍马之劳,万岁一字不问!战场之上,大小将官浴血奋战,为国忘家,昼夜操劳,万岁一字不问!全营军士抛妻舍子,远离家乡,渴饮刀头血,困睡马鞍鞒,万岁也是一字不问!薛元帅马革裹尸,为大唐鞠躬尽瘁;秦老驸马被困西凉,死活难料,万岁还是一概不闻不问:一开口只是先问你的儿子殿下如何,这句话如传到前方将士耳里,能不令他们寒心吗?”
程咬金一席话,只说得李治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李治说道:“老国公息怒,方才是朕一时失言,说话欠周,还望老国公不要生气!”
程咬金一看李治当着百官认错,才说道:“阵前之事,真是一言难尽呀!”
程咬金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便把薛仁贵战死白虎山、御总兵为国捐躯;樊梨花破七情迷魂阵,薛金莲生擒西凉王妃苏宝莲;西凉递降书顺表后又夜袭唐营,绑去太子李忠、秦老驸马和他的大儿子秦汉,及薛元帅的女婿窦一虎四人,西凉还请来一个妖道,在白虎山摆下八卦颠倒迷魂阵,将四人困在阵中,生死未卜;樊梨花身怀六甲,卧病不起,军师派他回朝搬兵等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李治一听,大惊失色,浑身冒汗,特别是听说殿下被俘,更急得他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说道:“殿下长期住在皇宫内院,从未受过劳累折磨,如今扣押在西凉,如何是好?”
程咬金又责问道:“万岁,薛元帅和众多将官阵亡,秦老驸马等被俘,怎么圣心只念及殿下一人呢?”
李治被问得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才说道:“老爱卿,父母思子女,乃人之常情。朕平日最喜爱太子,怎能不为他担心?”
这时,皇后听说李忠被俘,也不由失声痛哭起来,程咬金忙说:“万岁和娘娘不要担心,军师早已算定,殿下性命可保。”
李治这才稍稍安心,忙说:“老爱卿一片丹心为社稷,远道跋涉,风尘仆仆,不愧为国家栋梁,朕自当重加封赏!”
程咬金上前谢恩,说道:“老臣谢过万岁,只是不知万岁怎样封法?”
“朕当封老爱卿为王,荫泽子孙!”
“万岁,这就不对了,臣只见我儿铁牛和孙儿程通俱被绑在法场上,听说午时三刻就要问斩呐!”
李治见程咬金怒形于色,这才记起自己要杀十三位少国公和程铁牛之事,很是尴尬,只好把秦英擗死展坤、十二位少国公闹法场、程铁牛顶撞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程咬金说道:“方才万岁思念殿下,又说思子之情乃人之常情。万岁要老臣为国尽忠,驰骋沙场,却在午门杀臣的儿子、孙子,老臣就是心如铁石,也不能无动于衷呀!何况老臣这一大把年纪,眼看自己的儿子、孙子死在自己的前头,能不伤心落泪吗?”
李治见程咬金言辞锋利,句句像刀尖儿一样刺在自己心上,不好正面回答,只好说道:“老爱卿远道回来,不要过于着急,有话慢慢讲,好好说。”
“万岁,秦英之父被囚在敌军阵中,生命危在旦夕。万岁思念殿下,难道秦怀玉就不思念秦英?将心比心,请万岁还是网开一面吧!”
李治语塞,嗫嚅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程咬金望了李治一眼,又继续说道:“十三位少国公都是功臣之子,他们的父亲,有的正在沙场征战,有的已为国捐躯,像罗章就是罗家一根独苗,要接罗家香火。罗通、罗成曾为大唐血染征袍,功勋卓著,将千古留名,难道万岁要断罗家的香火吗?”
李治被问得满面羞愧,向展妃瞥了一眼,好像告诉她:这事情不好办啦!
程咬金见李治缄口不语,问道:“殿下被困,军情紧急,万岁发不发兵?”
李治忙说:“当然发兵。”
“万岁要发兵救殿下,首先要安抚将士,要他们一心杀敌,不要有失子之痛,因此,十三位少国公绝不可杀。另外,救兵如救火,万岁派谁为好呢?我看,他们十三位武艺出众,智勇双全,万岁可派他们征西,救回殿下,将功折罪。”
李治还在犹豫,程咬金又说道:“老臣离开大营之时,徐军师再三叮嘱我,要征西得胜,非秦英等少国公不可。请问万岁,是一个展阁老重呢,还是大唐的万里江山重?”
这句话把李治说得开了窍了。他略思片刻,吩咐宣长平公主上殿。
长平公主正在午门焦急地等候消息,一听宣召,立刻上殿见驾。李治说:“御妹,刚才程老国公为秦英求情,要秦英征西,将功赎罪。朕本想准本,只是想起展阁老惨死的情景,又觉得太便宜了他!”
他边说边向长平公主使眼色,长平公主会意,第二次走到展凤姣面前,深施一礼,说道:“秦英年幼无知,性情粗暴,失手伤了太师,本该偿命,但人死不能复生,他父亲又远在西凉,请皇嫂饶他一命吧!”
展凤姣看此情景,知道父仇难报,不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李治见展凤姣哭得伤心,忙向皇后使一个眼色。皇后会意,强压心头怒火,面带微笑,说道:“妹妹,你就高抬贵手吧!若杀了秦英他们,谁去西凉征战?谁去救殿下出险?如若大唐江山不保,你我姐妹何处安身?”
展凤姣见皇后降格相求,感到左右为难。但一想到父亲惨死的情景,就又气上心头。李治忙对她说:“爱妃,既然梓童和御妹再三相求,你就以江山为重,饶了他们吧!朕一定给展阁老金顶御葬。”
展凤姣一听,知道大势已去,绝难挽回。她又心生一计,誓要置秦英于死地!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