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华从雕花樟木箱底翻出个牛皮纸袋,里面的老照片泛着暖黄的光。第一张照片里的少女穿着喇叭裤,裤脚宽得能扫起尘土,身后的二八自行车上绑着台崭新的黑白电视,车筐里还露出瓶“70儿”香水的玻璃尖。
“这喇叭裤啊,”她用涂着丹蔻的指尖敲了敲相纸,“裤腿里能藏半本《红楼梦》,你外公追我时,总说我‘走路像在淌水’。”李家宝盯着照片里少女飞扬的发梢,忽然发现那抹卷翘的弧度,和自己画笔下的动漫女主竟有几分相似。
第二张照片摄于九十年代,柳淑华穿着月白色旗袍站在影楼里,身后的背景画着巴黎铁塔。她手里攥着支口红,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九十年代特有的摩登,鬓角别着的珍珠发卡却又透着老派的精致:“那时全城都在烫爆炸头,我偏要穿旗袍——你外公说我‘顽固’,结果偷偷去上海给我买真丝衬裙。”
“00年代的漫展照片在这儿!”李家宝忽然指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的柳淑华穿着改良旗袍,站在cosplay的“白娘子”旁边,手里举着根荧光棒,眼神里透着好奇与懵懂,却又认真地跟着周围人比出“耶”的手势。李家政发现,老太太特意在旗袍外搭了件牛仔外套,袖口还别着枚动漫徽章。
“那姑娘的水袖扫到我簪子上,”柳淑华笑着摇头,“我帮她整理流苏时,她说‘阿姨你比许仙还温柔’。”她忽然从纸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泛黄的票根、徽章,还有张皱巴巴的漫展地图,“本来想扮穆桂英去的,结果找不到卖机甲翎子的摊位。”
李家宝摸着地图上的铅笔标记,发现外婆用繁体字标了“卖糖画”“捏面人”的摊位,旁边还有行小字:“给家宝带个孙悟空”。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收到的那个面人,金箍棒上还缠着亮片——原来早在自己接触动漫之前,外婆就已经在试图靠近他的世界。
“其实时尚啊,”柳淑华把照片按年代排好,“就像戏台子上的转台,转来转去又转回老花样。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穿汉服、戴发簪,跟我们当年偷穿戏服有啥区别?”她忽然握住李家宝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颜料茧,“重要的不是穿什么,是敢不敢做自己眼里的‘潮人’。”
暮色漫进窗户时,柳淑华把老照片插进李家宝的素描本。少年翻到最新一页,发现自己刚画的“机甲穆桂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翎子要发光,裙摆要带齿轮,外婆等你画完就去漫展走秀。”
李家政倚在门框上,看弟弟耳尖泛红地给外婆讲解“机甲关节设计”,忽然想起小时候偷穿外公的中山装,被柳淑华撞见时,她不但没骂,还帮他系正领带:“我们家宝穿什么都好看,这叫‘少年气’。”
夜风卷起樟木箱里的缎带,柳淑华的旗袍在衣架上轻轻晃着。李家宝望着老照片里不同年代的外婆,忽然明白所谓“潮”从来不是跟风,而是永远对世界保持好奇的热气。就像眼前的老太太,永远愿意用新眼光看旧事物,用旧智慧解新谜题。
“外婆,”他忽然握住那只绣过戏服、抱过婴儿的手,“等我攒够钱,给你做件能发光的机甲旗袍,咱们去漫展压轴!”
柳淑华笑得眯起眼,银簪子在月光下晃成碎钻。她摸出张泛黄的戏票,1965年《穆桂英挂帅》的首场演出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 someday I will fly.”
有些热爱,永远不会被时光磨旧。就像戏服上的金线,岁月越久,越能在某个黄昏,折射出最耀眼的光。而所谓传承,大抵就是外婆的旗袍与孙子的画笔,在时光的转台上,共舞出最动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