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我蜷缩在病床上,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手机在枕头下又震动起来,那频率和力度让我心头一紧。
不用看也能猜到,是父亲发来的新语音——或许是冰冷的责骂,说我如何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又或许是他惯用的威胁,扬言要断掉我的零花钱,以示惩戒。
我把脸深深埋进鲨鱼玩偶毛茸茸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冷漠与压迫。
而那柔软的绒毛上,似乎还残留着叶逸川留下的温度,淡淡的气息萦绕鼻尖,令人恍惚又心酸……
“该测体温量血压了。”帘子被猛地拉开,徐小笛端着托盘站在床边,神情淡然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冷意。
“怎么是她?”我心头一震,愕然地望着她。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不是早在我住院第三天就因伤害患者被停职了吗?怎么如今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惊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我发现她总把护士帽戴得特别端正,像顶着什么荣誉勋章。
我慢吞吞地伸出手腕,她“啪”地一下扣上血压计袖带,力道大得让我皱眉。
“刚才又跟家里吵架了?”她盯着水银柱,声音像掺了冰碴,“我在护士站都听见你嚷嚷。”
我没说话,只见手机屏幕亮起母亲的消息:“你爸不是故意要拆你快递的,箱子送来时就破了,你爸怕里面东西摔坏才顺手拆开的,你跟他说一下吧,有话都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生气。”
看到这里我轻叹口气,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无奈。
父亲就是这样的性格,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完火就开始笨拙地弥补,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亲口对我说过一句“对不起”。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从小到大,他的态度始终如此,而我表示早已习惯成自然。
我正打算回复几句,却不料徐小笛忽然凑近过来,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哟,多大人了还要妈妈哄?怪不得叶医生总给你特殊照顾。”她的话像是一记挑衅,阴阳怪气的腔调直戳人心,令人不由得心头冒火。
“什么叫特殊照顾?”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却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感受到胸口的一丝异样。
监测仪依旧规律地发出“滴滴”声,那声音仿佛与我的心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
然而,下一秒,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竟比平日快了八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内里搅动着节奏。
徐小笛的指甲划过我内侧手腕,鲜红的指甲油像血迹。
“刚才叶医生又给你开小灶了吧?这就叫特殊照顾。”最后那四个字故意咬得特别重,她盯着水银柱,声音就像掺了冰碴,“呼吸训练器可是限量版,整个科室就三个。”
“所以呢?”
血压计开始充气,压迫感让我想起父亲刚才的怒吼。
“这位姐姐。”我盯着她胸前晃动的护士证,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吗?”
“昨天怎么了?”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住院第三天,我便深切体会到了徐小笛的敌意。那一天,她泪眼婆娑地向我倾诉自己对叶逸川的深情,语气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爱意。
然而,在情绪达到顶点时,她却话锋一转,冷冷说道:“你最好别完全相信他。有人曾经因为他差点丢了性命,这可不是玩笑。”
她的声音虽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隐秘的寒意。
“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而是因为她出轨被叶医生发现。”我继续道,“我看到了她的手腕,伤口整齐得能当教学范例。”
徐小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血压计发出尖锐的警报,她猛地把我手上的袖带扯下来:“你懂什么!叶医生值班表我抄了那么久,凭什么你…”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只是心里确实感到奇怪——你一边说自己那么喜欢他,却又如此笃定他差点害死前任,我无法理解你这矛盾的态度。”
她的脸比刚才更白了,她在表上唰唰记录着什么,然后长叹一口气,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呵,你们这种小姑娘我见多了,装病博关注…”
“徐护士。”叶逸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的,他今天没穿白大褂,手里握着几支彩色马克笔,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肤色冷白,“三床的血常规报告出来了?”
徐小笛的表情瞬间融化,她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药盘里的棉签撒了一地。
“我、我马上去拿!”她落荒而逃时撞倒了输液架,药瓶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的鲨鱼玩偶也被碰到,掉到了床下。
叶逸川并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蹲下身,将徐小笛“不小心”碰落在地的鲨鱼玩偶拾起,随后也是这样,默默弯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他的动作平静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在病房里也是这般沉默地收拾我奶奶打碎的药瓶。
他的神情依旧淡然,手指却因触碰碎片而微微泛红。
而那当时溅到裤子上的污渍即便经过多次搓洗,至今仍未完全褪去,像是某种无声的印记,悄然提醒着那段被忽略的时光。
“她怎么又回来了?”我说。
叶逸川回答:“一些不可抗力因素。”说完笑了笑。
“呼吸。”他站起身时突然说,拿出上次的塑料鲨鱼呼吸机,手指在玩具肚子上按了按,“跟着小鲨鱼的节奏。”
玩具居然发出轻柔的“咕噜”声,和我先前听到的不一样,就像有一只真正的猫咪在我面前我却找不到。
我下意识跟着调整气息,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再发麻,身体也不再发抖。
“秘密武器。”他眨眨眼,把大鲨鱼玩偶塞回我怀里,“毛怪改装的。”
说着掏出手机给我看视频,那只胖胖的猫咪正用爪子按着同款玩偶,玩偶发出一样的声响。
我笑出声的瞬间,病房广播突然响起:“叶逸川医生请速到急诊室…”
他起身时留下一句话:“抽屉里有惊喜。”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躺着最新的一期杂志,封面边角整整齐齐贴着便签条:“P78有惊喜哦。”
翻到那页时我屏住呼吸——一个卡通人物的对话框被细心修改过,原本的台词变成了“小白要按时吃药”。
空白处还画了只Q版鲨鱼,正用听诊器给戴爱心耳饰的猫咪量血压。
手机突然震动,父亲又发来三条语音。
我直接划掉通知栏,转而拍下漫画页发给叶逸川:“医嘱收到,但猫咪讨厌吃药。”
几乎是立刻,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但先出现的却是徐小笛的声音:“哟,看漫画呢?”又是那样标志性的阴阳怪气。
她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微微俯身探头,视线如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我手中的杂志。
输液架上的药瓶摇晃着,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对了,我有两天没看到你了,你都去干嘛了?”我先发制人般问她。
“叶医生十七岁就发表过论文了。”她直接避开了我的问题,突然说,指甲敲在我手中那本杂志封面上,“怎么会喜欢这种…”
“徐护士。”叶逸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罕见的冷意,“五床的留置针需要重新处理。”
“我知道了…”徐小笛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她离开后,叶逸川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杯奶茶:“三分糖,加了你喜欢的椰果。”
奶茶里的椰果滑进喉咙,甜得让我眼眶发热。
“还难受吗?”他问我,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摇摇头说:“好多了…谢谢你。”
“对了,我有个秘密基地。”他忽然说,调出手机相册——看起来是一间摆满手办的书房,“等你出院…要来看看吗?”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大得仿佛整个病房都能听见。
窗外,初冬的风掠过梧桐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父亲又发来语音,但这次,我决定晚点再听。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
我有些紧张地把鲨鱼玩偶抱在胸前,突然觉得父亲的语音、徐小笛的冷眼都变得很远很远……
叶逸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我攥紧了鲨鱼玩偶的鳍,我的手不自觉地揉搓着。
“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刚要开口,病房的灯突然全部熄灭。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动静大得仿佛整栋楼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应急灯亮起惨白的光,走廊上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
“变电站故障!备用电源启动需要三分钟!”有人在远处喊道。
此刻已临近正午,窗外的阳光本就稀薄,因此突如其来的停电并未给病房里的我们带来太大的困扰。
光线虽暗了些,但却平添了一份静谧的氛围,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昏暗的环境中,我感觉叶逸川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暖,指尖有淡淡的酒精味。
“别怕。”他像是为了安抚我,“只是停电。”
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我突然很庆幸这场停电,否则监测仪上急剧跳动的心率必然会让我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
“还是白天,有什么好怕的。”我小声反驳,却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了靠。
鲨鱼玩偶夹在我们之间,毛茸茸的肚子蹭着他的白大褂下摆。
走廊上传来一名护士尖利的声音:“叶医生?叶医生在吗?三床病人需要——”
“我去去就回。”他轻轻松开手,却在起身时轻轻碰了碰我的发顶。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我浑身僵住。
应急灯的光线里,我看见他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