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仿佛骤然停滞了一瞬。
虽说前几天确实与叶逸川在食堂共进过一次晚餐,但那天是我刚来住院的日子,四周都没几个人,一切显得那般自然。
而此刻……我凝视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能敲下任何字符。
“叮咚——”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气泡框里躺着几行字:
“怎么了?跟我吃饭也要纠结这么久嘛?”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
“角落位置已经留好了。”
“PS:今天食堂有草莓布丁哦”。
最后那句话让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总是这样,每次都能用最轻巧的方式化解我的犹豫。
我抿着嘴唇打字:“那我在病房等你?” 发出去后又慌忙补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五分钟后到,要把你的小保镖带上吗?”
看到最后那几个字,我“噗”地笑出声,伸手把床头那只深灰蓝色的鲨鱼玩偶捞进怀里。
它右边的鳍有些开线了——那是上周做检查时我太紧张,无意识揪出来的。
叶逸川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二天查房时,默默把缝好的鲨鱼放回了我枕边……
镜子里的女孩正用沾水的指尖压着翘起的刘海。
突然,“叩叩。”
敲门声比预期来得快。
我手一抖,鲨鱼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被我吓到了?”
门开时,叶逸川正弯腰捡起玩偶,白大褂衣摆扫过地板,露出里面浅蓝色衬衫的衣角——是我有天随口说过“很配晴空”的那件。
“没…我日常手抖而已。”
他起身时,一缕额发不听话地滑到眉骨,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蓝色。
“它比我想象的沉。”他掂了掂鲨鱼,突然用指尖轻轻点住玩偶鼻尖,“这位先生,请保护好我的病人。”
我的耳尖瞬间发烫,慌忙伸手去接。
他的手指在交接时微微一顿,温热的指节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走廊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前一后,偶尔重叠。
每当有医护人员或病人经过,他就会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让我们的间距始终保持在一臂之内——既不会近到引人注目,又不会远到让我不安。
“今天下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笑意,“梦见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我惊讶地抬头,正撞见他侧脸被窗外的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猜的。”他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睡着的时候,睫毛会轻轻颤动,像…”
话语戛然而止。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止一次这样注视过睡梦中的我,顿时连脖颈都烧了起来。
怀里的鲨鱼被无意识搂得更紧,棉絮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那款柠檬沐浴露的气息。
转角处的食堂传来喧闹声,我的脚步不自觉地黏在了地上。
玻璃门内人影憧憧,几个实习医生正朝我们这边张望。
“好多人…”我下意识往他身后躲了半步,鲨鱼的鳍角勾住了他的白大褂口袋。
他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手,掌心朝上:“钥匙给我。”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把自己病房的钥匙放在了他手里。
他指尖收拢的瞬间,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这动作太过自然,仿佛我们早有过千百次这样的默契。
三分钟后,他提着一个塑料袋从食堂出来,透过口袋,可以看到草莓布丁上的奶油颤巍巍的,被他用手小心护着。
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新折的纸玫瑰,淡粉色的便签纸边缘还带着他指甲的掐痕。
“天台有张长椅。”他用肩膀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夜风趁机钻进他的衣领,把衬衫吹得鼓起来,“可以看到猎户座。”
我望着他背影发呆,直到他转身投来询问的眼神。
月光落在他伸来的手上,掌纹里藏着若隐若现的星光。
“你害怕的话可以拉着我…”他说这话的模样很认真,耳廓却红得透明,“楼梯有点黑。”
我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鲨鱼玩偶的鳍:“真、真的可以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他忽然倾身过来,白大褂袖口擦过我的手腕,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你看。”他指向口袋里,那里静静躺着一小碗晶莹剔透的草莓布丁,“连布丁都是心形的。”
我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食堂阿姨什么时候会做这么精致的甜点了?
天台角落里那张铁艺小圆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插着野花的小玻璃瓶。
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替我拉开椅子时,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响,惊飞了栏杆上栖息的一只夜莺。
“糖醋里脊,清炒西兰花,紫菜蛋花汤…”他把里面的菜一样样摆到我面前,打开的餐盒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次查房时看见你餐盘里…”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耳廓泛起可疑的红晕。
原来他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吵,吵得我怕他会听见。
“它替我作证。”叶逸川突然伸手戳了戳鲨鱼的鼻子,指尖在离我手背0.01公分的地方悬停,“这些菜真的只是…随机拿的。”
夜风掀起他白大褂的一角,露出里面浅蓝色衬衫的下摆——那抹蓝色在月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突然发现他今天没戴听诊器,锁骨处空荡荡的,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这里的星星比病房窗外的亮。”他拆开一次性筷子,细心地磨去上面的木刺才递给我,“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像不像…”
“像你衣服上的扣子。”话一出口我就咬到了舌头,弥补了我想给自己一拳的冲动,天啊我在说什么?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月光流淌在他的指节上,形成一小片银色的湖泊。就在我羞耻得想跳下天台时,突然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要听听更巧的事吗?”他舀了一勺蛋花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这三颗扣子,是我特意缝上去的。”
汤匙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这个声音大概后来很久都会留在我的记忆里吧,像是某个隐秘的约定被盖上了印章。
“尝尝这个红烧排骨吗?”我还没回答,餐盒里就多了一块他夹过来的排骨。
排骨炖得酥烂,酱汁里藏着若有若无的话梅香。
我咬了一小口,甜蜜的酸味在舌尖绽放。
“好吃…我以前都不怎么吃排骨的。”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声音不自觉地带上撒娇的尾音。
他忽然伸手,拇指轻轻擦过我的嘴角。
“酱汁。”他低声说,却没立即收回手。
月光在他掌心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
“小时候妈妈失眠严重时,会半夜起来做红烧排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疤,“我就蹲在厨房门口等,有次不小心…”
话语碎在夜风里。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深夜查房时多停留五分钟。
或许那些无人知晓的温柔,都是他笨拙的感同身受。
我的手指自作主张地覆上他的伤疤。他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但没躲开。
我们之间隔着一只傻乎乎的鲨鱼玩偶,隔着一碗渐渐凉透的蛋花汤,却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星光摇曳的夜晚,悄然改变了。
“你推荐的动漫。”我捏着鲨鱼玩偶的鳍尖,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好看吗?”
叶逸川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一粒米饭粘在他的嘴角。
“很好看,不然我也不会推荐给你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讲的是一个总是压抑自己的超能力少年,学会接纳不完美的故事。”
月光在他睫毛上跳跃。
我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旧伤疤——那道浅浅的白色痕迹,像流星划过夜空的尾巴。
“里面有很多温暖的台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我要屏住呼吸才能听清,夜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乱,露出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比如…”
“不愿意的时候,逃跑也没关系?”我鬼使神差地接话,指尖陷进鲨鱼柔软的肚皮。
他的眼睛微微扩大。
“你还记得。”这句话不像疑问,倒像一声温柔的叹息。
我们之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刺破夜色又很快消散。
他忽然伸手,用纸巾轻轻擦掉我嘴角的酱汁,指尖在离开时若有似无地蹭过我的下巴。
“还有一句…”他的拇指按在手机锁屏上——那是我昨天偷拍的天台夕阳,“倾尽全力这件事本身就有价值。”
“是啊,倾尽全力这件事本身就有价值…”我轻轻点头。
夜风送来楼下花园的桂花香,他把草莓布丁推到我面前:“尝尝?我特意让师傅少放了点糖。”
银匙挖下的布丁颤巍巍的,像此刻我悸动的心跳。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却撞见他来不及收回的温柔目光。
“叶医生也会偷看病人吃东西吗?”我鼓起勇气调侃,虽然在他面前可能毫无威慑力。
他耳尖瞬间红透,白大褂的衣领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颗小痣。
“只偷看…”他的声音淹没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里。
来电显示“值班护士”。
他皱眉按下静音,却看到时间显示22:17,没想到我们不知不觉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该回去了。”他起身收拾餐盘时,一枚袖扣掉进我的汤碗,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衬衫下摆。
我抽出纸巾想帮忙,却不小心按到他撑在桌沿的手。
那一瞬间我们谁都没动,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纸巾传来,烫得我指尖发麻。
“明天…”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明天我可以继续给你讲后面的剧情,今天有点晚了,你先早点睡觉吧。”
回病房的路上,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晚安。”他在病房门口停下,替我拨开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做个…”
“好梦。”我抢先说完,抱着鲨鱼溜进房间。
关门的刹那,透过渐渐闭合的门缝,我看见他摸着被我头发拂过的指尖,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画手:绫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