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混乱像卡帧的噩梦。
我和鲨鱼拼尽全力朝着两百米外家所在的那栋楼狂奔，身后仿佛有一头狰狞的猛兽在穷追不舍。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滚烫，那温度如同野兽灼热的吐息，紧紧贴附在我们的背脊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比这炙热空气更让我心悸的，是鲨鱼掌心传来的温度。
我们牢牢攥紧彼此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甚至超越了周围的酷烈环境。
但即便如此，我却丝毫不敢松开。我明白，一旦放手，我们便可能在这混乱中失散，再也无法找到彼此。
身后混凝土崩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一头濒死巨兽发出的痛苦哀鸣。
每一声轰响都直击心脏，让人胸腔一缩，好像下一秒整座建筑便会轰然坍塌，将我们吞噬殆尽。
在这片混乱之中，费忠最后的笑声犹如鬼魅般尖利，撕裂了浓重的烟尘，在坍塌的建筑与燃烧的货架间久久回荡。
那笑声像是一曲诡异的交响，时而癫狂至极，时而异常清澈，直击我的心底，令我毛骨悚然。
它忽远忽近，缥缈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似虚空深处飘来的一缕低语，放大着我们心底最深的恐惧。
“小白！”这声呼唤如利刃般划破混沌，令我猛然回头，那声音清澈纯粹，让我觉得并非来自一具溃烂的躯体，“你们是好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隔着浓烟与窒息的灼热，我看见费忠脖颈处腐朽的皮肤正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速度剥落，露出下方森然的白骨。
然而他的双眼却熠熠生辉，宛如找回了十三岁那年，在音乐教室里听着动漫主题曲时独有的纯粹光芒。
就在刘浩高举的棒球棍即将砸下的瞬间，他猛地侧身扑向角落里的备用汽油罐——
这一动作迅猛而决然，口袋里那张樱花贴纸也随之轻轻飘落，无声地坠在地上，迅速被浓烟所吞噬。
那是我们初中时省下早餐钱才买来的珍贵之物。
他曾不止一次提起，总有一天要把整个铅笔盒都贴满这些樱花图案。
每当目光触及那些柔软的粉色花瓣，他总会笑着说，那种感觉就像已经抵达了他心心念念向往的地方……
就在火光冲天而起的瞬间，费忠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他那沾满黑血的手，像用尽了他剩下的所有力气一般。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准确无误地对着我比出了那个特殊的手势。
这个手势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发明的，被我们称为“道歉暗号”。
每当我们发生争吵后，只要其中一方做出这个手势，另一方就会立刻明白对方的心意，所有的矛盾也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原本充满温馨与和解意味的手势，却在熊熊烈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费忠，他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
热浪如汹涌的波涛一般向我扑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都要被烧焦了。但我依然死死地盯着那团火光，不肯移开视线……
就在我几乎要被热浪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力量将我的脸猛地按进了一个温暖的肩窝，随即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别看！”他的声音混着咳嗽，后背剧烈起伏，“整栋楼都要塌了！”
“那里面的人……”我惊恐地望着那栋摇摇欲坠的大楼，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声比之前更为惊天动地的爆炸轰然炸响，直击耳膜，似乎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超市的玻璃在巨大的冲击波下瞬息间四散飞溅，如利刃般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紧接着，无数碎玻璃与碎石如同暴雨倾盆般砸落下来，每一块都带着毁灭的气息。
那场景，恍若末日骤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震慑，身体好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看着碎石如雨般倾泻而下，死亡的阴影几乎要将我吞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暖且坚实的身影猛然将我揽入怀中。
是鲨鱼！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横抱起来，外套迅速披裹住我的后脑，隔绝了那致命的威胁。
他抱着我在碎石雨中狂奔，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令心跳愈发急促。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却夹杂着一股刺鼻的焦糊气息，直冲鼻腔。
突然间，一抹温热顺着我的手臂缓缓滑落。
我无法分辨那是他的血还是汗，只觉得那触感让我的心脏剧烈颤抖，仿若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崩裂，令我陷入无措的慌乱之中……
当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灯光刺破云层时，那一瞬间就像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我们这时才像惊弓之鸟一般，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里，最终到达了 A 栋底楼的大厅。
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恐怖的交响乐，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我却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的心跳这时就如鼓点一般，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
鲨鱼将我轻轻地放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然后双手撑在我两侧，大口喘息着，呼吸声粗重而急促，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
同样的，我自己也是浑身湿透，汗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我的衣服变得灰扑扑的。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彼此的汗水滴落在布料上，形成了一片片深色的印记。
刚才的动静实在是惊人，没过多久，物业的工作人员和从楼上赶来的住户便陆续围了上来，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他们聚拢在我们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方才发生的惊险一幕，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浪涛。
而那群朋友，一见到我和鲨鱼狼狈不堪、满身尘土的模样，纷纷快步奔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争先恐后地询问我们是否安好，话语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之意。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我竭力让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对着朋友们露出一抹略显僵硬的微笑。
鲨鱼也跟着笑了笑表示我们没事，神情轻松得像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的那份云淡风轻把刚刚的紧张与危险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
“到底怎么回事？B 栋底楼怎么突然就炸了？”希淼一脸惊魂未定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费忠引爆汽油桶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还有他与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同归于尽的场景，这些都让我感到一阵后怕。
“是费忠……”这几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时候，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而后的话语却哽咽在喉，无论如何也延续不下去。
希淼听到这个名字时，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便低下头不再追问，似乎已经读懂了我未出口的痛楚，也选择了尊重这份沉重的静默。
“费忠？就是今天新来的那个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安琪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切，眉头紧锁，目光在我和鲨鱼脸上扫过，试图捕捉一丝线索。
然而希淼不动声色地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停止追问。
随后他微微倾身，在安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受伤了……”我轻抚着鲨鱼的脸庞，指尖触及他被碎石与玻璃划出的伤痕，那些细小的伤口仿佛诉说着刚才的险境。
“小伤。”他将手覆在我的手上，灰蓝色的眼眸在大厅刺眼的灯光下如同一潭结了薄冰的湖水，“倒是你的脚……”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中透着一丝忧虑。
我低头看向左腿靠近脚踝的地方，一道狰狞的伤口映入眼帘，血迹已经染红了一片衣料，想必是方才飞溅的玻璃碎片留下的痕迹。
鲨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蹲下身，从腰包里取出绷带，动作熟练地为我止血。
他身上传来的硝烟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后背的布料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液浸润而成。
我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外面逐渐被消防车灯光照亮的B栋底楼，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他最后...是清醒的吗？”我贴着鲨鱼起伏的肩胛轻声问，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卷走。
“他…”鲨鱼顿了顿，沉默良久才开口，“他往汽油罐扑的时候，眼神比我们今天看到他以来都清醒。”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也许对他来说，这才是解脱……”
没过多久，现场就被完全封锁起来了，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将四具被烧焦得不成人形的遗体装进裹尸袋里，然后抬走。
与此同时，消防队员们还在奋力扑灭余火，防止火势蔓延。
令人惊讶的是，那栋楼除了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底楼超市外，其他地方竟然都安然无恙，没有受到火灾的波及。
更让人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住户受伤。
这一天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一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一边是忙碌的喧嚣。
我坐在物业办公室旁边的医务室里，看着医生为我处理小腿处的伤口。
鲨鱼则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他偶尔会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目光就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地扫过我的脸颊……
深夜零点，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之中。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脑海中肆意狂奔。
终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轻声问身旁的鲨鱼：“你睡着了吗？”
话音刚落，鲨鱼的声音就从黑暗中传来：“还没有呢。”
听到他的回答，我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说道：“要不要去天台走走？”
“好啊。”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起床穿上衣服，鲨鱼拿上两瓶橘子汽水，随后我们一起走向电梯……
到达天台后，我们打开门，一股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个，这一刻，就像整个世界都只属于我们。
鲨鱼递给我一罐汽水，我们的指尖在传递汽水的瞬间轻轻擦过，他的指尖似乎在我的掌心停留了半秒，带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热度。
天台边缘的霓虹灯牌在夜风中闪烁，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轮廓。
我小口抿着汽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燥热。
他突然轻笑一声，伸手抹去我嘴角的泡沫，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其实今天背你的时候，”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沙哑，“我在想，原来你这么轻。”
我感觉脸颊发烫，低头盯着汽水罐上凝结的水珠：“那是因为你力气大。”
“是吗？”他忽然凑近，带着橘子香气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可我更想知道，抱着你的感觉和背着你，会不会不一样…”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灰蓝色的眼眸。那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炽热，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危险又迷人。
他的手缓缓抬起，指腹轻轻擦过我泛红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白天未干的泪痕。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的声音几乎是呢喃，“至少现在，你在我身边。”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将我轻轻搂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远处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
是啊，在这混乱又残酷的世界里，我们就是彼此的救赎……
“鲨鱼…”我闷闷地说，“谢谢你。”
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顶：“傻瓜，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仰起头，月光如流水般倾泻，恰好映入他的眼底，泛起一片柔和的微光。
我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在他微微睁大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时，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明显一僵，但随即像是被点燃了某种情绪，手臂收紧，将我牢牢揽入怀中。
这个吻，带着橘子汽水般清甜的气息，就像遥远夏日的最后一抹暖阳，令人沉醉。
天台上，晾衣绳在夜风中摇晃，远处的霓虹灯牌依旧闪烁。
这一刻，所有的伤痛与恐惧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两颗心在月光下渐渐靠近。
画手：绫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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