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在消防通道里躲了许久,外面的嘈杂声终于渐渐平息。
叶逸川微微探出头,目光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四周再无异样后,他才缓缓松开一直虚护在我腰后的手。
他的手掌还带着些许的温度,仿佛刚才那一刻的紧张还残留在空气中。
他低声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急促:“我们走。”
我缩着肩膀,慌张地跟在叶逸川身后,运动鞋的鞋底蹭着医院走廊冰凉的瓷砖,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偶尔爆出几缕幽蓝的电弧,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具飘摇的幽灵。
这条走廊似乎没有尽头,转角接着转角,消毒水的气味就快令人窒息。
我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每一步都提心吊胆,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又迟缓。
不远处一些治疗室的门半掩着,透出零星的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诡异。
叶逸川走在我前面两步的距离,脊背绷得笔直。
我注意到他也有些许紧张,时不时猛地回头,目光快速扫过身后的阴影。
他的步伐也愈发急促,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像是敲击在心头的鼓点,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冷风。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我们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好像身后有某种无形的威胁正悄然逼近。
当走廊尽头那扇锈迹斑斑的后门终于在视野里浮现时,我几乎能尝到自由的味道。此时我的掌心已经沁着冷汗,我和叶逸川踩着地砖缝隙里的灰尘,像两尾即将跃出渔网的鱼——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咔嗒”刺破死寂 我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是细高跟敲击瓷砖的声响,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韵律,正沿着我们的脚印步步逼近。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徐若最爱穿的那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回响。
我的心猛地一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预感中的不祥之事终究还是如约而至。
“叔叔!他们在那里!”徐若那尖锐的声音骤然炸响,如同一颗巨石猛然坠入深潭,激起层层裹挟恶意的涟漪,在空旷的走廊里肆意蔓延。
我膝盖一软,几乎要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脑海中瞬时炸裂开无数碎片:她棕黄挑染的发丝在阳光下张扬得刺目,每每看到我和男生接触时那充满嫉妒与恶意的表情,和叶涛出轨时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容。
还有昨天她故意打翻杯子、将我素描本浸湿的那一幕。
然而,我们心中都明白,此刻绝不能停在这里。
叶逸川的反应快得惊人,他骤然转身,一手紧紧捂住我的嘴,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别出声。”
话音未落,他已拉着我踉跄跌入右侧虚掩的杂物间。
我们两人的身子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腐朽的木料与潮湿的霉味瞬间充斥鼻腔,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簌簌坠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紧贴着墙面,斑驳的触感渗入皮肤,耳中捕捉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徐若哼唱的小调伴随着高跟鞋的清脆叩击,仿若一曲催命的挽歌,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铁门在身后自动地合拢,发出一阵沉闷的“砰”声,仿佛是一道沉重的封印,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隔绝开来。
然而,就在这一秒不到短暂的寂静之后,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犹如暴雨骤降,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父亲那厚重的皮鞋踏地声,如同战鼓一般,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回荡在狭窄的走廊里。
而保安们的橡胶鞋底,则发出一种尖锐的摩擦音,仿佛是恶鬼在尖叫,让人毛骨悚然。
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逐渐收紧的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与此同时,杂物间里一股浓烈的霉味裹挟着腐朽的纸张气息,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猛地向我扑来。
这股味道让人感到窒息,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时间遗忘,被岁月侵蚀。
视线所及之处,角落里堆积着一辆破旧的轮椅,它的轮子歪歪斜斜地斜靠在墙边,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伤的战士,无力地倒在战场上。
而那生锈的输液架则像一个失去支撑的巨人,无力地倾倒在纸箱上。
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些物体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让人不寒而栗。
叶逸川的后背抵着铁皮柜,金属表面沁出的寒意穿透他的白大褂,也将这份冷意传递到我身上。
他长臂迅速展开,将我牢牢圈在狭小的空隙里,身后纸箱堆被挤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衣服面料蹭过墙面剥落的墙皮,那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在这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要贴上我的后背,隔着层层布料,我仍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我的手腕被他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那温度顺着血管一路蔓延,直抵心脏。
头顶老旧管道里滴答的水声,一下又一下,与我们急促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在寂静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们的呼吸交缠,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像惊弓之鸟般敏感。
这大概是我们挨得最近的一次,近到我只要微微回过头,就能亲吻到他的下巴。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杂物间潮湿的霉味,竟诡异地生出一丝令人心安的感觉。
但此刻的我无暇顾及这些旖旎的念头,神经早已紧绷到极致。
外面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擦着门缝掠过,震得铁门微微发颤。
徐若娇滴滴的撒娇声尾音悠长,像毒蛇吐着信子,在空气中盘旋不散。
那声音里暗藏的得意与狠厉,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叶逸川怀里缩了缩。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在这里的!”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紧接着,徐若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叔叔,他们肯定没跑远,我们再找找!”
下唇几乎要被我咬出血来,酸涩的恨意混着不甘在胸腔里翻涌。
曾经与徐若彻夜长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会把自己买的零食喂我,会在我感冒时冒雨送来退烧药,那些贴在我日记本里的合照,此刻却像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剜着心脏。
谁能想到这个曾被我称作“灵魂双胞胎”的女孩,竟会和我前任躺在一张床上,如今更带着“追兵”将我逼入绝境,连好不容易等来的平静都要碾碎。
叶逸川的指尖突然轻轻摩挲过我手背,带着薄茧的掌心像团温柔的火。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将我的手整个包进他的掌心里,拇指一下又一下抚过我紧绷的指节。
头顶管道又传来滴答水声,在这寂静的庇护所里,这个细微的安抚动作却比千言万语都更让我发酸,眼眶突然不受控地泛起水雾。
空气凝滞了整整三分钟,直到走廊尽头传来电梯上升的叮响,叶逸川才像松开弓弦般轻吐一口气。
他的手指搭在斑驳的门锁上,小心翼翼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顿时涌进来。
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他的手掌再次覆上我的手腕,体温透过袖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的消防通道狂奔。
鞋底与台阶碰撞出闷响,后颈的碎发被风掀起又落下。
可当我们刚拐过安全出口,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突然刺破黑暗——父亲带着五六个保安从拐角处包抄过来,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响像密集的鼓点。
他额角青筋暴起,西装领带歪斜得不成样子,显然为了追捕我们已经耗尽耐心。
“给我站住!”怒吼声震得消防栓玻璃嗡嗡作响。
“闹够了吧!”父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枯瘦的手指精准扯下我的护士帽。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我眼前炸开金星,眼泪不受控地涌出眼眶,挣扎间,藏在袖口的小蛋糕盒应声飞出。
奶油裱花在半空划出苍白的弧线,啪嗒一声糊在徐若定制的真丝裙摆上,绛紫色绸缎瞬间晕开大片狼狈的白。
“啊啊啊!你故意的!”徐若尖锐的尖叫穿透整个空间,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沾着蛋糕碎屑的指尖指着我,好像那是泼向她的硫酸。
父亲被这声尖叫惊得本能后撤,叶逸川趁机侧身挡在我面前,衣服下摆扬起的弧度如同张开的羽翼。
他从内袋抽出淡蓝色文件夹,金属夹扣碰撞声清脆利落:“先生,这是市立精神卫生中心出具的评估报告,擅自将患者转院可能构成医疗事故。”
说着,他在只有我们能看到的地方,悄悄用小指勾住我的衣角,像是要将颤抖的情绪都藏进这个隐秘的安抚动作里。
父亲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青筋暴起的右手裹挟着劲风朝我伸来。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我胳膊的刹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炸响。
他悬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低头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妻子”二字,手指上下抽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母亲憔悴的面容出现在画面里。
她红肿的眼眶还泛着水光,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老公,让女儿留下吧…叶医生是陈教授的学生。”
父亲的瞳孔猛地收缩,双手在那一刻僵成了雕塑,他沙哑着开口问道:“陈教授?就是当年那个治好了你的…”
母亲在屏幕对面抹了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是……要不是陈教授,我车祸后根本没法安稳入睡,现在女儿能遇到他的学生,这也是一种缘分啊…”
趁着父亲短暂的愣神之际,叶逸川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他。
那上面静静地显示着一份评估报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与诊断结论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就像一把无声的利刃直指人心。
就在此时,徐若踩着清脆的高跟鞋声上前一步,涂着艳丽甲油的手指如利箭般指向我们,尖锐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颤音:“叔叔,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
她的话音未落,却早已将火药味散播开来,生怕旁人看不穿她蓄意煽风点火的意图。
“够了!”父亲脖颈的青筋几乎要挣破松弛的皮肤,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像头被激怒的困兽般嘶吼,“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
徐若精心描绘的柳叶眉瞬间拧成麻花,水光潋滟的假睫毛下,阴鸷的暗光如同毒蛇吐信般一闪而过。
她攥着染了蛋糕渍的裙摆的手指关节发白,踉跄后退时,七厘米的细高跟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最终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走廊转角,只留下刺鼻的廉价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的钝痛都化作了奇异的快意。
那些被背叛的时刻、被撕碎的真心,此刻都随着她狼狈的身影得到了某种报复性的宣泄。
父亲沉默着凝视我许久,鬓角的白发在应急灯下微微发颤,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我散落的发丝,混着远去的脚步声,终于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画上了句点……
直到父亲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叶逸川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懈,搭在我后背的手缓缓滑落。
就在这时,轮椅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从走廊阴影处传来,希淼不知何时从消防栓后的隐蔽角落转出,推轮椅的手还在兴奋地微微发抖。
“哎哟,真是太精彩了!堪比好莱坞大片!”他举起手机用力摇晃,屏幕蓝光映亮他神采飞扬的脸,镜头前还残留着拍摄时晃动的残影,“从徐若尖叫到你爸暴怒,我全录下来了!”
我和叶逸川对视一眼,他耳尖还泛着未褪的红,而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双腿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
希淼将手机举到我们面前,视频里徐若花着脸尖叫的画面不断循环播放。
“有了这个证据,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医院兴风作浪!”消毒水的气味里,终于泛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息。
我看着希淼,心中充满感激。
叶逸川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就你鬼点子多。”
说完,他看向我,眼神中满是关切:“没事了,别怕。”
我点点头,这一刻,我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
头顶忽明忽暗的廊灯终于不再闪烁,在他肩头发梢镀上柔和的光晕。
我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缓,攥着叶逸川袖口的手指慢慢松开。
潮湿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着希淼欢快的絮叨声,终于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