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满心不安地等待着他的评价,心里暗自思忖着他会不会觉得我画得不像他。
毕竟要准确地描绘出一个人的外貌特征并非易事。
然而当他终于开口时,他的话语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太像了。”他轻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惊讶。
他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好像被那幅画深深吸引住了。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抚过纸面,仿佛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画面,就像在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笔触的细腻。
我静静地看着他,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只是…我从没看过自己这个样子。”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感慨,让我不禁好奇,我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些答案,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画上,似乎在与画中的自己对话……
“什么样子?”他的话让我惊讶地睁大眼。
“开心的样子。”他抬起头,目光与我相接,眼神中流转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你画出了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表情。”
我的心跳此刻像漏了一拍,阳光穿过藤蔓的间隙,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他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薄荷清香,清冷却又温暖。
“送给你。”我小声说道,声音轻柔得像要被微风掠走。
随后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肖像画从本子上撕下,指尖微微用力,纸张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我将它递到了他面前。
他双手接过那幅画,动作极其小心。
“我会好好收藏的。”他的语气认真而柔和,随后微微一顿,补充道,“谢谢你,小白,不只是因为这幅画……还有今天的分享。”
回病房的路上,我们并肩而行,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的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我的肩膀,那一瞬间,像是有一丝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令人心头微颤。
分别时,他站在病房门口,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声音轻柔地说道:“好好休息,有空我还会来看你。”
“好。”我轻声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中泛起一阵奇妙的涟漪,像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填满。
这一天的生活又悄然走向尾声。
夜晚,我躺在床上翻阅了许久的书页,直到合上封皮,思绪才缓缓从纸间抽离。
回想这一天的点滴——与肖冉的久别重逢,向凯西倾吐心事,为叶逸川执笔作画……
恍然间,我意识到,这是难得的一天,没有一丝“消失”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
枕边的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是叶逸川发来的消息:“你给我的那张画已经压在我办公桌玻璃板下面了,每个来咨询的病人都说画得特别好。”
我咬了咬唇,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他们没问是谁画的吧?”
“问了。”他的回复几乎没有延迟,“我说,是一位特别有才华的患者。”
“特别”这两个字虽简单,却像一滴温热的墨,缓缓晕开在我的心湖之上,带来一种柔软暖意。
我关掉房间的灯,只留了一个床头灯,在昏暗而温馨的环境中悄悄勾起嘴角。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宛如一层薄纱般柔和地覆盖在我的身上,又似一个无声的拥抱,将夜的静谧与安宁赠予了我。
夜晚的医院比白天安静了许多,连空气都沉淀下来,走廊的灯光柔和下来,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交谈声被压得极低,如同风中飘散的细碎耳语。
我侧躺在床上,目光落在窗外深邃的夜色中,思绪却无法平静,不自觉地追溯着这一天经历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这一天,我不仅与旧友重拾了那份曾经以为遗失的友情,还结识了新的伙伴。
那些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就像万花筒中旋转的彩色碎片一般,每一次拼接都构成一幅崭新而绚丽的图案,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手机屏幕微微一震,肖冉的消息映入眼帘:“睡了吗?小白。”
我还没来得及打字回复,另一条信息便紧跟着跳了出来:“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今天能再见到你,我真的特别开心。
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一定要快乐,要幸福,你是个很好的人,别让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牵绊住你的脚步。”
看到这些话时,一股暖流悄然涌入心底,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温柔了些。
我想说些什么表达对她的感激,可思绪翻涌,却难以组织成合适的语句。
最终我只回了这样一句:“谢谢你,也希望你也是啊,别再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怀疑自己了。”
随后又匆匆补上一串俏皮可爱的表情包,希望能为这略显沉重却温暖的对话增添一点轻松的气息。
又一条消息弹出,这次是叶逸川:“还醒着吗?等我,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我赶紧回复:“什么啊,叶医生?”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还是叫我名字吧,或者鲨鱼——像以前那样。”
我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心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乱了一拍。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他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这只是作为朋友的建议,不是医嘱——叶”
朋友。这个简单的词,从屏幕上跳进心里,让我一时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失落,它像是一道界限,柔和却分明地隔开了些什么。
我缓缓地在手机上敲下回复:“好好好,我知道了,叶逸川,鲨鱼。” 放下手机的一刻,我翻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试图掩饰那不由自主扬起的笑容。
叶逸川——我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省去了“医生”这个正式而疏离的称谓,像是拉近了某种距离。
这样的亲密感让我既新奇又忐忑,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天际,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与温暖的室内灯光在窗台上交织成柔和的光影。
我不由想起了花莹给我看过的一幅涂鸦——画中的那扇窗,以及窗边悄然绽放的小花。
此刻的自己,是否也像那朵小花一样,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这念头刚一浮现,胸口便涌上一股暖意,却又夹杂着些许恍惚,仿佛梦境与现实正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悄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小白,是我…”门外传来叶逸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被压得极轻,好像唯恐惊扰到那些正在休憩的病人。
我猛地回过神来,手指匆忙拨弄了几下稍显凌乱的头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请、请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叶逸川侧身进来,白大褂已经换成了深蓝色毛衣,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柔和。
但最让我惊讶的是,他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一只圆滚滚的灰白相间猫咪,正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我喜出望外地坐直了身子。
“对,你还记得我提到的毛怪吗?我们科室偷偷养的简州猫。”叶逸川说着,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本来养在值班室,但今晚护士长查房,暂时放你这儿避一避可以吗?它很乖的。”
还没等我回答,那只叫毛怪的猫咪已经轻巧地从叶逸川怀里跳下来,径直走向我的病床,毫不认生地蹭着我的手臂,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看来它很喜欢你啊。”叶逸川轻声笑道,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毛怪柔软的绒毛,它立刻翻出肚皮,露出白色的绒毛,爪子在空中惬意地伸展,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我心头一热。
“它真的很可爱,对了,你们科室怎么会…”我问。
“听他们说是三年前一个出院的小患者留下的。”叶逸川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和毛怪的互动,“当时是只小奶猫,被遗弃在医院花园里,那孩子偷偷养了两周,出院时父母不让带回家,它就一直在医院流浪,结果…”
他耸耸肩:“结果上周被我们科室的人捡到,就成了我们的吉祥物。”
毛怪此刻已经爬到我腿上,用脑袋蹭我的手心,要求更多的抚摸。
我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它发出满足的呜呜声,爪子一伸一缩地踩奶。
“它平时可没这么亲人。”叶逸川惊讶地说,“除了给它喂食的护士长,其他人想摸它都得看心情。”
“是吗?它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高冷。”我低头看着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它正用湿漉漉的鼻子碰我的手指,像是在确认我的气味,“也许它闻到我身上有它喜欢的味道,食物味?猫条味?”
叶逸川摇摇头,眼神变得深邃:“动物有时候比人更敏感。它能感觉到你是善良的人。”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
毛怪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轻轻“喵”了一声,用爪子碰了碰我的手腕——恰好是那些疤痕所在的位置,但它的动作如此轻柔,像是在安慰我。
“你今天和朋友相处得怎么样?哦对了,今天我找你的时候路过一个女生,说你跟她待在一起,很安全…她也是你的朋友吗?”叶逸川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毛怪身上。
他假装没有察觉到我微小的情绪波动,但我却注意到,他的耳尖隐约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是,我们读初中的时候玩得很好。”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手指继续梳理着毛怪的毛发,“后来有几年没联系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见。”说完我笑了笑。
“花莹就是你的新朋友?住在走廊尽头的那个女孩?”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你…看过她的病历?”
叶逸川的表情变得专业起来:“只了解基本情况,医生之间会交流,但具体治疗由她的主治医生负责…不过看到你能和她成为朋友,我很高兴。”
毛怪在我腿上转了个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一副准备长住的架势。
我和叶逸川不约而同地笑了。
“看来今晚它有新主人了。”叶逸川站起身,“就让它陪你吧,明天早上我来接它。”
“真的可以吗?”我惊喜地问,手指不自觉地梳理着毛怪耳后的绒毛。
“嗯,反正它看起来不想走。”叶逸川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如果它闹腾或者你想休息了,就给我发消息,我马上来带它走。”
“好。”我点点头,突然有些不舍得他离开,“叶逸川…谢谢你。”
他停在门口,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银辉:“嗯?谢我什么?”
“所有。”我轻声说,“特别是…毛怪。”
叶逸川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晚安,小白,做个好梦。”
门轻轻关上后,病房里只剩下我、毛怪和满室的月光。
小家伙在我腿上打了个哈欠,露出粉色的小舌头,然后满足地闭上眼睛。
我轻轻抚摸着它温暖的背部,感受着小小身躯一起一伏的呼吸。
这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如此美好。
毛怪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就像肖冉、花莹和凯西一样,就像……叶逸川一样。
他们闯入了我封闭已久的世界,带来了阳光和温暖。
月光悄悄移动,落在床头柜上的药盒上,我伸手拿起它,数了数里面的药片。
住院十天,药量已经比刚来时减少了一些,叶逸川说这是“根据症状改善情况调整”,当时我没在意,现在却感到一丝骄傲——我在改善,我在进步。
毛怪在睡梦中轻轻“呜”了一声,爪子无意识地抓了抓我的病号服。
我低头看着这个毛茸茸的小生命,胸口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
希望。这个词在我舌尖滚动,带着新鲜的甜味。
明天,阳光依然会升起,我的生活里会有朋友们,会有摊开的画本和坐在身边的叶逸川——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叶医生,而是作为叶逸川的他。
而现在,今夜,我有毛怪温暖的陪伴和安稳的呼噜声,这已经足够美好……
画手:绫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