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志强被重新拖进棋牌室时,他脚踝上的伤口依旧在渗血。
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在地板上拖曳出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无声的哀嚎,又像是垂死的印记。
凯西蹲下身,从那个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条铁链,链环粗得如同孩童的手腕一般。
她面无表情地抓起林志强的脚踝,将铁链的一端紧扣进脚镣的锁孔,动作干脆,另一端则缠绕着墙根裸露的钢筋,一圈、两圈、三圈……
直到她抄起焊枪,蓝色的火苗猛然窜出,“滋啦”一声舔舐着铁环,火星飞溅而出,却丝毫未能动摇那双眼睛。
“这次焊三个死结。”她盯着逐渐凝固的铁水,声音平静,“就算你把自己的脚磨成骨头渣,也别想从这墙角挪出去半寸。”
墙角堆积着发霉的麻将牌,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林志强蜷缩在那里,衣衫早已被污垢浸透,灰与油渍斑驳交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他呼吸急促,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凯西,那双瞳孔里燃烧着的怨毒之火,几乎要将空气灼穿。
然而即便如此,林志强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放出狠话了,似乎是仅剩的理智压住了所有的怒意。
其他居民们挤在门口,静默不语,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心中庆幸,幸好及时把他抓了回来——否则,后果可能真的不堪设想。
“每天就给一顿稀粥。”凯西站起身,将焊枪随意地抛向秋暝,语气冷硬,“多一口都不许给,能吊着命就行。”
这时王阿姨挤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块带着毛刺的厚木板,她看也没看林志强一眼,脚踩上凳子,举起锤子便开始把木板往铁门的观察窗上钉。
“砰——砰——”沉闷的敲击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来回撞击,一下下敲在人的耳膜和心尖上,钉完最后一颗钉子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角撇出一丝不屑。
“眼不见为净。”她的声音平淡却透着厌烦,“省得看了糟心,夜里还要做噩梦。”
木板后的林志强发出模糊而低哑的咒骂声,那声音被闷在狭小的空间里,像是困兽挣扎时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咆哮。
夜已深,然而今日发生的种种驱散了我们的睡意,于是,大家默契地来到天台。
丽兹动作娴熟地在那里架起小炉子,铝锅内,番茄汤正咕嘟作响,几片青菜叶在汤中打着旋儿,那来之不易的土豆片与香菇点缀其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墨灼则从背包里摸出两包压缩饼干,像对待珍宝般轻轻掰开,分给每个人半块,声音低沉却带着认真:“省着点吃,这是最后两包了。”
安琪将小佳送的画缓缓铺在地上,画纸有些褶皱,蜡笔涂抹出的彩虹显得稚嫩却不失温暖。
彩虹之下,两个小人手牵着手,一个身着蓝衣,身形和鲨鱼相似,另一个披散着长发,仿佛是我自己的投影。
昏黄的灯光透过画纸洒下,在那一刻,我似乎看见画上淡淡的红、黄、蓝光影映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柔和而暖融融的色彩,为这寂静的夜晚添上了几分慰藉。
“你们说,他会不会又耍什么花样?”安琪捧起盛汤的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棋牌室的方向。
希淼不以为然地往嘴里塞了块饼干,咬得嘎吱作响,声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铁链都焊死了,还能耍什么?除非他能变成蟑螂,从墙缝里钻出去。”他话音未落,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这笑声尚未散尽的瞬间,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哐当”的巨响,那声音像是铁门被某种巨力狠狠撞击,震得空气都仿佛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哗啦——哗啦——”声划破寂静,是铁链在粗糙的地面上拖拽的声音,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啸,如针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不会吧……”我们几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写满了惊疑与恐惧,心跳仿佛在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鲨鱼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木棍——那是一根一端磨得尖锐的武器,他握紧它,神色骤然变得凝重,几乎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快!下去看看!”便冲在了最前面。
跑到棋牌室门口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焊死在墙上的铁链,竟被硬生生扯断了,断口处的铁环扭曲变形,墙根的钢筋被连根拔起,露出个碗口大的缺口,水泥碎块散落一地。
那扇被钉死观察窗的铁门,此刻像被巨力撞过,整个门框都歪了,门板上裂了道长长的缝,王阿姨钉上去的木板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地上还散落着几块啃剩的面包,面包渣沾着唾沫,显然是有人偷偷给林志强送了吃的,让他攒够了力气。
“他跑了!”秋暝指着墙角,那里的通风口铁丝网被掰成了麻花状,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边缘还挂着几根布条,一看就是林志强衣服上被勾下来的,“这次是从原路逃的!”
凯西的脸色骤然铁青,她攥紧了拳头,咬牙低声道:“肯定有人心软,给他送了东西!”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围拢而来的居民,声音压抑着怒火道:“你们谁给他送的吃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风穿过铁门裂缝时发出的凄厉呜咽声。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终于,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后方缓缓挪了出来,那是住在B栋2楼的老刘叔。
他手里还攥着一个空塑料袋,抖得几乎拿不稳,“我…我听他在里面喊,说快饿死了,怪可怜的……就、就从门缝里递了半块面包…我以为那铁链那么结实,他肯定弄不开……”
“你!”凯西气得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语塞,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秋暝一把拉住了她劝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刚跑,肯定跑不远,快追!”
我们兵分三路,沿着小区的围墙搜索,我和鲨鱼、安琪、希淼沿着围墙根往侧门的方向找,其他人则前往大门处。
小区里的警报铃不知何时被撞响了,“呜呜呜”的声音急促地回荡,感染者的嘶吼声从围墙外传来,越来越近,像是闻到了活人的气息,让人心里发毛。
“这边有脚印!”鲨鱼猛地停下脚步,蹲在围墙根处,伸手一指,眼前的泥地略显湿润,上面赫然印着一串沾满油污的鞋印。
那脚印杂乱无章,深浅不一,好像主人在奔跑时慌不择路,最终直直通向那道修补过的围墙——连墙面上都残留着几道泥痕,仿佛是有人仓皇翻越时留下的痕迹。
“他跑出去了!”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心头骤然一沉,如同坠入深渊。
围墙之外是感染者盘踞的街区,那里充斥着混乱与死亡的气息,他这一走,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凯西匆匆赶到,目光扫过墙面的泥印,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随后咬了咬牙。
“别追了,外面太危险。”她的话语冷硬,视线越过围墙,投向远处漆黑如墨的街道,似乎能穿透那片深邃的黑暗,“他自己选的路,就让他去走吧。”
话音刚落,围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那不是感染者那种空洞的嘶吼,而是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哀嚎,像被扔进沸水里的野兽,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撕裂。
那声音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就被感染者兴奋的嘶吼彻底淹没,变成一片混乱的咆哮。
我们几人伏在围墙之上,透过铁丝网的缝隙向外张望。
远处那条漆黑的街道上,十几只感染者正围成一团,疯狂地撕扯、啃咬着某个模糊的黑影。
暗红色的液体飞溅而出,染上枯黄的草丛,却转瞬被那些疯狂涌动的身影掩盖。
只见那黑影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动作逐渐微弱,最终彻底静止,就像被黑夜无情吞噬。
没人说话,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安琪把头埋在丽兹怀里,肩膀微微发抖,不敢再看。
希淼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不清他的表情。
鲨鱼悄悄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冰凉,还带着刚才抓木棍时留下的粗糙触感。
凯西转身离去,背影如标枪般挺直,没有一丝迟疑,她经过老刘叔身旁时,脚步骤然停下,开口道:“这就是你心软的代价。”
老刘叔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喃喃重复:“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弄断铁链……我只是看那小子喊得可怜……”
夜深如墨,小区里静得出奇,连围墙外感染者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似乎都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隔绝开来,模糊而遥远。
我和鲨鱼洗漱完毕后,各自躺下,身旁鲨鱼的呼吸渐渐平稳,可我的思绪却如同月光洒下的银辉,散乱而无法平静。
窗棂间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会疼吗?”我低声开口,并非出于同情,而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条生命,竟可以如此草率、如此狼狈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鲨鱼翻了个身,将我搂进他温暖的怀里,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用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蹭了蹭我的额头。
“疼也是他活该。”他停顿片刻,声音稍稍柔和了些,“别想了,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费神。”
我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抹淡淡的香气,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我以前画的水彩风景画,画中花园的色彩即便在月光的轻抚下也依旧鲜活,宛如一道微小却温暖的光芒,静静守护着这个夜晚。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天空在低声呢喃。
“下雨了呢。”我轻声说道。
“嗯。”他微微动了动,脑袋轻蹭着我的肩膀,声音含糊却又透着关切,“他们在天台种的向日葵……会不会有影响?”
“没事的。”我轻声回应,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丽兹她们为向日葵搭建的小雨棚,以及雨过天晴后,那些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模样,“它们会好好的。”
我解锁手机,点进那个八人好友群,发现大家竟然都还没睡。
话题不知何时又转回到病毒结束后的日子,那是我们期待了太久的未来。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要去学跆拳道。”安琪在群里敲下这行字,后面跟着一个握拳的表情,“我希望自己能胆子大一点。”
丽兹很快回复了一个俏皮的笑脸,接着说:“好啊,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候咱俩组个黄金搭档,一个出拳,一个踢腿,看谁还敢来惹事。”
希淼的认真透过文字传来:“我还是会选择继续学医,不仅是为了找到治疗病毒的方法,更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保护所有人。”
当众人纷纷询问我和鲨鱼的未来打算时,鲨鱼率先开了口。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想先带小白去看海。”他说着,手掌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将我的手完全包裹其中。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在群里飞快地敲打着文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起上学,一起领养几只小猫小狗,再一起画很多很多画。”
“哎哟,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腻歪啊!”凯西的消息里满是调侃,却也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上学?”我侧过头,笑着问他,“学校的生活可没那么轻松哦。”
“我知道。”他没有犹豫,只是将我搂得更紧了些,“但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一切都很好……”
这一刻,周围的喧嚣渐渐淡去,只剩下他怀抱中的温暖,将所有隔阂与纷扰都阻挡在外,我们的世界,安静而圆满。
有些报应,其实不需要法律来裁决。当一个人亲手撕碎了所有的善意,把别人的宽容踩在脚下,把同伴的信任当成筹码,他终将被自己引来的黑暗吞噬。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守着彼此心里的光,在这灰暗的日子里,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黎明。
就像小佳在画上写的那样——黑暗总会过去的。
而那些不值得被记住的人,早在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就已经化为尘埃,连一点回忆的重量,都不配拥有。

画手:横扫生命 做回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