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启三年的腊月,寒风凛冽。沈寒舟踏入诏狱刑房时,炭盆里的烙铁正泛着妖异的红光,仿佛一只邪恶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哑女狱卒跪坐在犯人背后,手中的铁烙缓缓落下,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儿里,竟掺杂着一缕龙涎香。“沈督主!”属下慌忙捧来案卷,声音急切,“这女人烙的‘囚’字,您快看看!”
沈寒舟接过宣纸,指尖瞬间刺痛。纸上那墨迹未干的“囚”字,笔画间隐约藏着蟠龙纹样,与他昨夜梦中的龙纹剑鞘如出一辙。他猛然抬头,正撞见哑女被蒸汽氤氲的面容。她右眼尾的那一颗朱砂痣,位置竟与他胸前胎记分毫不差。
“新刑具。”沈寒舟低语,将缠着银丝的蝎尾鞭随意扔在刑床上,“试试。”哑女俯身时,脚踝的铁链发出脆响。沈寒舟瞳孔骤缩——那镣铐分明是前朝皇子佩戴的长命锁样式,锁眼处还清晰刻着“长乐”二字,正是他幼年的乳名。
鞭梢破空之声响起,哑女后背突然绽开血花。新烙的“奴”字在烛火下扭曲,竟与他胸前胎记组成一个完整的镇魂咒。沈寒舟听见自己的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这咒文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前朝国师用来镇压太子魂魄的禁术。
沈寒舟第一次梦见龙纹剑是在七岁那年。梦里,他握着剑柄刺穿龙袍,剑身却突然化作血水,淹没了整座皇宫。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掐着生母的脖子,她颈间狰狞的伤疤还在渗血。
“督主,查到了。”暗卫呈上密档,低声道,“这哑女是前朝司刑坊遗孤,十年前大内失火,只有她抱着一块烧焦的铁烙逃了出来。”
沈寒舟指尖轻轻抚过那块铁烙的纹路,忽然被烫出血泡。铁锈味中,他看见哑女蜷缩在诏狱的角落,手中铁烙正一点点渗出金水——那是前朝太子冠冕上的东珠熔化而成的!
当夜,沈寒舟将哑女锁进东厂密室。烛芯爆响时,她突然抓起烙铁按在自己胸口。“奴”字烙痕下,金丝游走如活物,渐渐拼出半条龙尾。沈寒舟后颈骤然刺痛,那里自出生便有一块胎记,此刻正与龙尾缺口严丝合缝。
“你究竟是谁?”他掐住哑女脖颈,却见她张口吐出一团青烟。烟尘中浮现出前朝太子冠冕,十二旒玉珠后,藏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沈寒舟想起生母被剥皮的那个雨夜。他躲在龙椅下,目睹父皇的龙纹剑刺穿母后心口。剑身燃起幽蓝火光,将那张人皮烧成灰烬时,耳畔传来稚嫩的童声:“别怕,我把魂魄分你一半。”
再睁眼时,哑女正用烙铁在他胸口游走。焦糊味混着龙涎香,新补全的龙纹突然活了过来,鳞片下渗出金水。沈寒舟闷哼一声抓住她手腕,却见她眼中淌出血泪——那泪珠落地成珠,正是前朝太子冠上的东珠。
“原来是你。”沈寒舟冷笑,指尖戳进她胸口的“奴”字。金丝如蛛网般收缩,将他胸前龙纹映得发亮。“用镇魂咒锁住我的魂魄,再以刑虐续命,我的好皇兄。”
哑女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铁烙“当啷”落地。沈寒舟弯腰拾起时,烙铁突然化作龙纹剑,剑身上还沾着一片未烧尽的人皮——正是他生母临死前穿的那件凤袍。
大婚那日,沈寒舟给哑女套上百枷锁。喜服下摆缀满铜铃,每走一步都响起丧音。他牵着她走过九十九级台阶时,忽然想起前朝太子大婚那日,也是这样牵着新娘走过同样的玉阶。
“皇兄可知,我为何要剿灭白莲教?”沈寒舟将哑女按在龙椅上,蝎尾鞭缠住她脚踝,“他们供奉的邪神,可不就是你这位亡国太子?”
哑女后背突然绽开金光,镇魂咒化作锁链缠住沈寒舟手腕。他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龙纹正在游走,金水所到之处,皮肉竟恢复成少年时的光洁。而哑女眼尾朱砂痣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片龙鳞状的疤痕。
“你每伤我一次,魂魄便弱一分。”哑女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可若没有这些伤,你早被龙纹剑反噬而死了。”
沈寒舟愣怔间,龙椅突然塌陷。他们跌进密道,看见满墙画像——画中人都长着沈寒舟的脸,或穿龙袍,或戴枷锁,最新一幅画着他与哑女交颈而卧,背景是熊熊燃烧的皇宫。
沈寒舟在密室找到半块虎符时,哑女正用铁烙烙自己眼皮。青烟升起处,浮现出前朝太子临死前的场景: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龙纹剑熔成铁烙,口中喃喃低语:“以魂为引,以刑为链,锁你百世轮回……”
“所以从我接掌东厂那日起,你便在我身边种下镇魂咒。”沈寒舟握紧虎符,密道突然震动,“用我的杀孽养你的魂魄,用我的鞭笞续你的命。”
哑女突然扑过来,铁烙深深按进他心口。龙纹发出清鸣,沈寒舟看见自己灵魂被扯出体外,半身金甲半身枷锁。而哑女正在消散,她每片衣袖都化作前朝宫女的绫罗,每根发丝都变成太子冠上的珠玉。
“你终究是回来了。”沈寒舟听见自己用两个声音说话,一个冷酷如东厂督主,一个温润如前朝太子,“这次,我要把龙椅劈了当柴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