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第十章：故人重逢

盛夏的午后，蝉鸣如沸，将小涛的庭院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青砖地上洒落着斑驳的树影，被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绿萝在廊下轻轻晃动，将药炉里蒸腾的苦涩气息搅得愈发浓稠。小涛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苍白的手指抚过肋下新愈的伤口，绷带下隐隐传来的刺痛，时刻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平叛之战。

忽闻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家仆阻拦的低语。小涛眉梢微动，还未开口询问，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过高高的朱漆门槛。来人周身裹着玄色劲装，面覆漆黑鲛绡，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冷冽的光，宛如深潭里淬了毒的寒刃。

“阁下何人？”小涛的声音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掌心已悄然扣住枕边的匕首。

黑衣人停在三步开外，衣袂无风自动，仿佛带着塞外的风沙。他抬手解下面巾的动作极慢，每一寸皮肤的展露都像是时光的倒带——那道斜斜划过左眼的狰狞疤痕，微微歪斜的嘴角，还有笑起来时眼角细密的纹路，瞬间撞碎了小涛所有的防备。

“老兄弟，好久不见。”声音里裹着二十年的风霜，却依然带着当年在应天城兵营里，偷喝烧刀子时的爽朗。

小涛猛地撑坐起身，牵动伤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顾不上疼痛，死死盯着对方：“子墨？真的是你？”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洪武年间的金戈铁马、靖难之役的冲天火光、秦淮河畔诀别的雨夜，此刻都化作眼前人眼角的皱纹。

被唤作子墨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小涛，带着铁锈味的汗湿衣襟蹭过小涛的脸颊：“你这小子，当年城墙下血流成河，我捞起你染血的披风，差点给你立了衣冠冢！”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重重拍了拍小涛后背，“没想到再见面，你竟成了清朝的大将军！”

两人在竹榻上相对而坐，子墨随手抓起桌上的粗陶茶碗，仰头灌下凉茶，喉结上下滚动：“说来荒诞，城破那日，我被流矢射中后心，栽进秦淮河。再睁眼时，竟躺在一片玉米地里——你知道玉米吗？比咱们那会儿的高粱还高，沉甸甸的穗子压得杆子直晃。”

小涛听得入神，看着子墨腰间缠着豹皮的长剑，剑穗上坠着的狼牙泛着冷光。这些年，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何会从明朝穿越到清朝，却始终寻不到答案。

“这些年，我当过走南闯北的镖师，在长白山猎过熊，也在黄河渡口做过‘刀客’。”子墨摩挲着茶碗，碗沿的缺口像是被牙齿磕出来的，“江湖上都叫我‘夜无痕’，倒不是轻功多厉害，而是我专挑贪官污吏下手，劫来的钱财都散给了流民。”他忽然凑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小涛，你还记得咱们当年的梦吗？骑着快马，喝最烈的酒，看遍天下的山水！”

小涛的手指微微蜷起。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药炉里的炭火噼啪炸开，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走。他想起在官场上的每一次如履薄冰，想起康熙深夜召见时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想起韦小宝在酒肆里搂着他肩膀说“天塌下来有兄弟顶着”的豪言。

“如今这官场，就像一张越织越密的网。”子墨起身，走到廊下望着院外的青天，“前儿个我劫了个知府，那狗官的地窖里藏着三十个被拐的孩子！可咱们在这朝堂，能做的不过是按按折子、剿剿匪患，真正的脓疮，谁敢去碰？”

小涛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玄铁剑——那是康熙御赐的“镇邪”，剑鞘上的龙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平叛时，吴应熊的长剑擦着他咽喉而过的寒意，想起百姓们举着粗瓷碗跪在路边，碗里浑浊的米汤倒映着他们期待的眼神。

“跟我走吧。”子墨突然转身，眼中带着蛊惑，“咱们去大漠看落日，去江南听评弹，凭咱俩的本事，就算是占山为王，也能让方圆百里的百姓吃上饱饭！”

就在小涛心乱如麻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伴着哼不成调的小曲儿。韦小宝摇着绘着仕女图的折扇晃进来，瞥见子墨的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手按上了腰间的匕首。

“这位是......”韦小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忽然注意到小涛泛红的眼眶，心中顿时了然。他收起防备，大咧咧地在竹榻边坐下，抓起子墨喝过的茶碗，仰头饮尽：“原来是小涛的老兄弟，失敬失敬！”

小涛正要开口解释，韦小宝却摆了摆手，折扇轻点子墨腰间的剑：“听阁下的意思，是想带小涛闯荡江湖？”他忽然望向庭院里盛开的石榴花，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了花瓣，“小涛兄弟，咱们一起从扬州街头混到现在，我这命都是你救的。”他转身时，眼底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你若想走，我韦小宝就算拼了这乌纱帽，也会备上快马、装满盘缠，亲自送你出城。”

子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异姓兄弟，忽然大笑起来：“罢了罢了，看来我这趟是白跑了。”他重新戴上面巾，抱拳行礼，“小涛，江南‘听雨楼’的招牌永远为你留着。若哪天烦了这红墙绿瓦，就来尝尝楼里二十年的女儿红！”

待子墨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韦小宝一屁股瘫在竹榻上，折扇敲着小涛的膝盖：“我说你啊，差点就把我这好兄弟拐跑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不过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就算真要闯荡江湖，凭咱俩的本事，还怕混不出个名堂？”

小涛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余晖给韦小宝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蝉鸣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药炉里的炭火也化作暗红的星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韦小宝肩上：“先养伤吧。等伤好了，说不定......我还想和你再去丽春院听那新来的姑娘唱曲儿呢。”

暮色渐浓，庭院里亮起一盏盏气死风灯。两个身影在灯下时而大笑，时而低语，恍若回到了初遇时的扬州街头。只是谁都知道，有些选择就像泼出去的水，而有些情义，早已在岁月里生了根，任它江湖路远，世事变迁，都断不了这千丝万缕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