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年 辛卯月丙辰日 微雨初霁
缉妖司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陈旧的木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今日推开房门时,那惯常的寂静被打破了。文潇带着一个陌生女子站在回廊下,那女子一身藤黄衣衫,发髻微乱,额角竟有片刺目的青紫淤痕。文潇向来心善,但这般形迹可疑、还带着伤的女子……尤其她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绝非寻常百姓。文潇解释是误会所致,要补偿她十两银子。荒谬!缉妖司纵然大不如前,也非善堂。我冷眼旁观,那女子——宿云微,她眼中毫无感激,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贪婪的漠然。她开口索要十两黄金时,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令人瞠目。更可恨的是,文潇竟将辛苦积攒的银钱给了她!若非文潇阻拦,云光剑几乎要出鞘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讹诈之徒。最终,我允诺赔付。看着她在庭院中挑挑拣拣,将散落的白银随意拨弄,只取走那只墨竹暗纹的荷包,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鄙夷更甚——这女子,视财帛如尘土,却又锱铢必较,矛盾得令人烦躁。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碍事的摆设。
辛卯月丁巳日 阴云密布
地牢的阴寒,也压不住心头的戾气。赵远舟,那头披着人皮的朱厌,纵然被玄铁锁链禁锢,唇边的笑意依旧刺眼。他谈论水鬼案时那副指点江山的姿态,仿佛他才是缉妖司的主宰!更可恨的是,他竟以“协助查案”为饵,提出要文潇和那个讹诈钱财的宿云微同行!这分明是包藏祸心!我厉声喝止,胸腔里翻涌着八年前那场屠杀留下的血与恨。云光剑在鞘中嗡鸣,渴望饮血。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宿云微竟也闯了进来。她对赵远舟言语刻薄,甚至拿出一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铁古籍(后来才知是“善恶簿”),似乎能钳制住那不可一世的大妖。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她身上谜团重重。她无视我的质问,言语间极尽戏谑,那双似嗔非嗔的三白眼扫过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极不舒服的嘲弄。看着她与赵远舟针锋相对,心底的疑云更重:她到底是敌是友?亦或……也是妖?只是隐藏得更深?头痛欲裂。
辛卯月戊午日 晴 大风
一睁眼便是辰时!这于我而言简直是耻辱。多年来卯时即起、练剑修心的铁律,竟被打破了。罪魁祸首便是宿云微!昨夜她竟强占了我的卧房!侍卫端来令牌时,她顶着一头乱发,衣衫不整地从我房里探出头来……侍卫那惊恐逃窜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尊严上。我百口莫辩!而她,竟毫无羞赧,目光径直落在我手中的食盒上——那是文潇特意为我买的玉露团!她像饿鬼扑食般,风卷残云地吞下,还嫌弃“味道怪怪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粗鄙、如此……理直气壮侵占他人之物的人!她接过令牌时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仿佛是我们求着她加入。缉妖司何时沦落至此?竟需倚仗这般来历不明、行止不端之人?看着令牌上我亲手刻下的“云”字,只觉得无比刺眼。
辛卯月己未日 薄雾
范大人领来了小队最后两人。白玖,一个眼神晶亮、对缉妖司充满憧憬的少年,听说是我选定他时,那份纯粹的崇拜竟让我有一瞬的恍惚。曾几何时,我也如他一般,对守护人间正道怀有赤诚。然而裴思婧的到来,像一盆冷水。她冷着脸,直言不信赵远舟,将令牌掷还。她眼中的清醒与戒备,或许才是面对妖邪应有的态度?我心中认同,却无法宣之于口——缉妖司的重振,眼下竟不得不与妖孽虚与委蛇,何其讽刺。
宿云微与赵远舟在一旁嘀嘀咕咕,她啃着酥饼,赵远舟想抢,却被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得说不出话,只能手舞足蹈。看着那千年大妖吃瘪的样子,心底竟掠过一丝荒谬的快意。这宿云微,似乎总能让人……意外?然而这丝情绪很快被更大的阴霾覆盖。
辛卯月庚申日 烈日当空
该来的还是来了。崇武营的人堵在缉妖司大门外,声势汹汹,矛头直指宿云微——她竟打伤了崇武营的人,还射瞎了对方头领一只眼!听着对方颠倒黑白,指责文潇阻挠诛妖,看着她肩上尚未痊愈的伤口被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咎由自取”,怒意如岩浆在血脉中奔涌。云光剑铮然出鞘,剑气斩断火箭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文潇的紧张。缉妖司风雨飘摇,与崇武营正面冲突绝非明智。
就在弓弦绷紧如死神的号角时,宿云微动了。她泼出的不是水,是粘稠的糖浆,浇了崇武营一头一脸,浇熄了火焰,也浇灭了对方的气焰。她站在台阶上,语带讥诮,一句“宠物大本营”让赵远舟都忍不住掩面。那份刻薄与无畏……竟有种奇异的震慑力。我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是愤怒,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愿承认的庆幸?
吴言的到来,带来了向王的“旨意”和那张裹挟着陷阱的军令状。他当众焚烧范大人辛苦收集的崇武营罪证,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我强压怒火,准备在卷轴末尾按下指印。就在此时,宿云微竟佯装跌倒,硬拽着我的手,将指印按在了卷轴中段!她口中说着拙劣的奉承话,眼神里的挑衅和幸灾乐祸却毫不掩饰。吴言侍从的脸色铁青。看着她挥袖转身,毫不在意地离开,我站在原地,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卷轴的粗糙触感。她为何如此?仅仅是为了恶心吴言?还是……她看出了什么端倪?那中段的位置,莫非暗藏玄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烦躁淹没。她行事乖张,处处透着邪性,我本该厌恶至极。可为何,当她泼出糖浆、当她在吴言面前耍弄心机时,心底那顽固的坚冰,竟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尤其是昨夜,隔着紧闭的房门,隐约瞥见她蜷缩在榻上沉睡的侧影,额角的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弱,全无白日的嚣张气焰……那一瞬,心弦竟莫名被拨动了一下。
缉妖司的未来,水鬼案的凶险,赵远舟的虎视眈眈,崇武营的步步紧逼,还有这个像谜团一样的宿云微……千头万绪如乱麻缠身。文潇小姑姑信任她,白玖似乎也不怕她,连那狡诈的赵远舟都对她颇为忌惮甚至……讨好?我该信她吗?能信她吗?云光剑静静躺在案头,冰冷的剑身映着我紧蹙的眉头。或许,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守护的信念从未动摇,但前路迷雾重重,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宿云微……你究竟是破局的关键,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引信?月已中天,檐角的铁马在风中发出零星的脆响,如同我此刻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