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程野靠在急诊室的隔间门上,看着林骁坐在诊疗床上晃荡双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沾血的警服纽扣——那里被匕首划破三道口子,和第三具女尸脖颈的刀伤,间距分毫不差。
“脱衣服。”他扯下橡胶手套,声音比头顶的白炽灯更冷。林骁乖乖地解开纽扣,露出苍白的胸膛,锁骨下方的红蝎纹身贴纸边缘翘起,底下的皮肤泛着粉痕,像是被反复撕扯过的旧伤。
当警服滑落到腰际时,程野的呼吸骤然停滞。林骁的腰侧,三道狰狞的刀疤呈品字形排列,伤口愈合痕迹陈旧,却清晰保留着三棱军刺特有的倒钩状纹路——和他在程明遗物里发现的、凶手留在现场的凶器划痕,完全吻合。
“程队?”林骁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尖按住他僵硬的手腕,“很疼吗?”他顺势将程野的手掌按在疤痕上,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混着碘伏的苦味,“五年前在仓库,毒贩用这把刀抵着我后腰,说要看看缉毒警的血是不是热的。”
程野的指尖蜷曲,指甲陷入掌心。程明的尸检报告里,背部有三处贯穿伤,致死原因是主动脉破裂,而眼前这三道疤的位置,恰好是程明替他挡住致命伤的地方。他突然想起殡仪馆的入殓师说过,程明的遗体腰部有旧伤,像是愈合后又被撕裂,当时以为是火场坠落物所致,现在才明白,那是替林骁承受的刑罚。
“别碰我。”程野猛地抽手,诊疗床的铁架发出吱呀声。林骁的指尖划过他颤抖的手腕,停在当年火场留下的烫伤疤痕上,那里还贴着他今早硬塞的卡通创可贴,边缘画着小警犬图案。
“程队的疤,比我的好看。”林骁仰头望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我这几道疤啊,是程明哥用自己的警徽磨平的。他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他说,等我伤好了,就能替他继续保护你。”
程野的后背撞上储物柜,金属药盒叮当落地。程明的日记本里,确实有段模糊的记载:“骁儿的伤在腰侧,三棱军刺贯穿,我用警徽替他刮去腐肉。”当时他以为是哥哥的卧底笔记,现在才懂,那些血腥的细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两个男人用血肉为彼此铺就的生路。
“所以你现在,是用我的哥哥的痛苦,来换我的信任?”程野逼近,指尖几乎戳到林骁颤抖的唇瓣,“那些女尸的伤口,和你这几道疤一模一样,你是在复刻程明被折磨的过程,还是在向红蝎示威?”
林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程野触到他心口的烫疤,形状像枚扭曲的警徽,和程明骨灰盒里找到的残片,弧度完全吻合。而在这道疤下方,心跳声快得惊人,像头困兽在牢笼里撞墙。
“疼,程队吹吹。”林骁仰头望着他,眼睛里泛起水光,却在程野愣住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第三刀刺进来时,程明哥喊的是‘别碰小野’,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凶我,会不会从骨灰盒里爬出来打你?”
程野的指尖一颤。这个只有他和程明知道的细节,竟从林骁口中说出——当年在解剖室,他发现程明的舌根下有咬痕,推测是被折磨时咬舌强忍呻吟,而林骁却知道,哥哥临终前喊的是他的名字。
“你到底还要瞒我多少?”程野的声音低下来,视线落在林骁腰侧的疤痕上,突然发现中间那道疤的尾端,刻着极小的“C”字母,是他姓氏的首字母,“这些疤,是红蝎的印记,还是程明给你的……”
“是礼物。”林骁打断他,指尖划过“C”字母,唇角勾起苦涩的笑,“红蝎要在我身上刻下属于他们的标记,程明哥就用自己的刀,在该刻蝎子的地方,替我刻了你的姓。他说,这样就算我死了,尸体被扔到江里,你也能顺着疤痕找到我。”
消毒灯在头顶滋滋作响。程野看着林骁重新扣上警服,动作轻得像在掩饰什么,却在低头时,让他看见后颈新渗出的血痕——那是方才推搡时,被储物柜的铁角划破的,位置正好在程明尸检照片里,凶手掐痕的中心点。
“程队,”林骁突然凑近,热气拂过后颈的痣,“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我腰侧的疤,和程明哥的致命伤在同一侧,因为当时他把我护在身下,用后背挡住了所有的刀。”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程野腰侧的旧伤,“就像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会挡住你前面。”
诊疗室外传来护士的脚步声。程野猛地转身,却被林骁拽住袖口,对方塞给他个温热的东西——是枚银色的警徽残片,和他项链里的那半刚好拼成完整的“警”字,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渍。
“从火场里捡的。”林骁的声音恢复了幼犬般的乖巧,“程明哥的警徽,碎成了两半,你戴一半,我戴一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警服下隐约透出金属的反光,“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程野捏紧残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在殡仪馆,程明的骨灰盒里少了半枚警徽,当时以为是火场烧毁,现在才明白,是被林骁藏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用体温焐了五年。
“林骁,”他转身时,看见对方正低头系鞋带,后颈的血痕滴在白大褂上,像朵小小的红梅,“你最好祈祷,这些疤里藏的全是真相,而不是……”
“而不是更多的谎言?”林骁抬头,笑得像五年前那个在射击场赢了他的少年,“程队,我的疤是真的,疼也是真的,就连现在心跳得快,也是真的。”他晃了晃手腕,银色手链发出细碎的响,“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疼的,除非……”
“除非什么?”程野忍不住追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轻。
林骁站起身,警服恰好遮住腰侧的疤痕,却在经过他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除非你愿意,用你的吻,来换我的疤。”
诊疗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拿着碘伏走了进来。程野看着林骁乖乖地趴在床上,后背的警服被血浸透,却在低头时,看见他指尖在床单上画了个小笑脸——和五年前,程明在他课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程野摸出项链,两枚残片在掌心发烫,拼成的警徽中间,恰好缺了林骁腰侧那道“C”字母的疤痕。他突然明白,这些年他追逐的真相,从来都不是程明的死,而是林骁藏在疤痕里的、不敢说出口的爱与救赎。
“程队,该换药了。”林骁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诊疗床传来,“别发呆啦,我给你带了生煎,隔壁巷那家的,加醋不加辣,对吧?”
程野转身,看见他举着塑料袋,热气从纸袋缝隙里冒出来,混着碘伏的苦味,却意外地温暖。他突然想起,程明曾在日记里写:“骁儿总说自己是小野的护身符,可他不知道,他才是我们俩的命。”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急诊室的窗外,月光照着林骁的侧脸,他正小心翼翼地吹凉生煎,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程野的指尖划过掌心的疤痕,那里还留着林骁的体温,突然发现,所谓的疤痕对峙,从来都不是真相与谎言的博弈,而是两个被命运刻上印记的人,在血与火的暗涌里,终于触碰到彼此藏在痂下的、最柔软的真心。
他接过生煎,咬下第一口时,醋汁溅在林骁的警徽上,却听见对方轻笑:“程队,你嘴角沾了醋。”接着,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带着碘伏的苦,却比任何蜜糖都更让人心颤。
诊疗室的灯还亮着,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程野知道,从他掀开林骁衣角的那一刻起,那些被暴雨冲刷了五年的疤痕,终将在彼此的触碰中,化作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桥的这头是程明的血,桥的那头是林骁的伤,而中间,是他们共同跳动的、带着疤痕却依然温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