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晨光从病房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复健餐桌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林骁的右手五指蜷曲如枯叶，不锈钢筷子在瓷碗里打颤，油渍在白粥表面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五年前火场里，他替程野挡住的那些迸溅的火星。

“手腕再抬高两厘米。”程野的掌心覆住他的手背，指腹碾过对方虎口的老茧，那里有处新结的痂，形状恰似警徽的尖角，“当年在警校，你教我打格斗，说我手太小握不住枪。”他的拇指轻轻掰开林骁蜷曲的无名指，替他卡住筷子的支点，“现在倒好，警号比我大的人，连筷子都抓不住。”

林骁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突然蜷起，咬住程野的食指指尖：“程队现在手劲倒大了。”他含糊不清地说，舌尖扫过对方指腹的烫疤，“当年打靶时，你总把‘三点一线’说成‘程野一线’，气得教官摔靶子——”

“松口！”程野耳尖发红，试图抽手，却被对方用掌心压住，温热的触感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像在警校时，林骁替他挡住身后偷袭的力度，“复健呢，别耍流氓。”

林骁松开牙齿，唇角沾着粥渍：“程队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哥了。”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程野的无名指上戴着他的银戒指，戒圈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当年程明哥教我擦枪，也是这样包住我的手，说‘握枪要像握重要的东西，抓稳了，就不松手’。”

程野的动作突然顿住，想起程明的日记里，确实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十六岁的林骁趴在射击场，程明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枪口对准远处的靶心，而靶心位置，贴着程野的一寸照。他突然发现，此刻自己包住林骁的手势，与照片里程明的，分毫不差。

“所以呢？”他故意用筷子敲了敲瓷碗，“你是想让我当你哥，还是——”

“还是当我老婆？”林骁突然抬头，眼睛里映着程野发红的耳尖，“程队，你项链里的警徽残片，和我心口的疤痕，现在能拼成完整的‘护’字。”他的指尖划过程野掌心的纹路，“而我的手，不管大小，只要抓住了——”

“就不放。”程野接过话头，声音比晨光更轻。他看着林骁腕内侧的银杏叶疤痕，叶脉间的摩斯密码在晨光中显形，译成中文是“永远”。突然想起昨夜在安全屋，对方用左手在他掌心画小笑脸，说“复健期的林骁，是程队的专属挂件”。

瓷碗突然倾斜，白粥泼在林骁的病号服上，却被他迅速用左手接住，动作利落得像条件反射。程野看着他发红的右手，突然明白，所谓的“抓不住筷子”，不过是这只小狼狗变着法儿讨他亲近，就像当年在便利店，故意碰倒他的速冻饺子，只为看他皱眉的样子。

“狡猾。”程野扯过纸巾，替对方擦去胸前的粥渍，指尖触到心口的警徽疤痕，“复健训练改成握力练习，每天抓握我的手十次，每次三十秒。”

林骁的唇角勾起，露出犬齿：“程队这是公报私仇。”他突然凑近，热气拂过后颈的痣，“不过——”他的声音低下来，“我更喜欢当年在射击场，你抓着我的手腕校正枪口的感觉，那时你的呼吸，离我后颈只有三厘米。”

程野的后背撞上病床护栏，消毒灯在头顶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他看着林骁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发现戒圈内侧的“CX2014.10.5”，此刻正对着他项链里的残片，形成完整的环形。五年前在火场，他以为失去了哥哥和战友，现在却在复健病房里，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比警徽更珍贵的存在。

“骁儿，”他突然正色，指尖捏住对方的手腕，感受着那里的脉搏跳动，“复健期间，不准说胡话。”

林骁却笑了，笑得像十六岁那年在江边捡到流浪猫：“程队知道吗？”他晃了晃交叠的手，指节相扣的缝隙里漏出晨光，“当年程明哥说，警察的承诺，要刻在骨头上，藏在指节里。”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程野掌心的旧疤，“而我的指节，从握住你手的那一刻起，就刻下了‘程野，共生’的承诺。”

病房的门突然推开，护士抱着换药包进来，看见两人交叠的手，耳尖发红地退了出去。程野别过脸，看见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面泡着新换的银杏叶，叶片的影子投在林骁的疤痕上，与心口的警徽轮廓重叠，像在见证某个无声的誓言。

“吃饭。”他把勺子塞进林骁左手，自己则用右手继续包住对方发颤的右手，“先学会用勺子，再学用枪——不过这次，我教你‘程野式握法’。”

林骁低头看着瓷碗里的白粥，突然用勺子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程野唇边：“程队先尝，”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当年在面馆，你总把生煎的醋碟推给我，现在换我，把温粥吹凉了，喂给我的——”

“搭档。”程野打断他，却在咽下粥时，尝到了隐约的甜味——原来林骁趁他不注意，往粥里加了糖，就像五年前在便利店，偷偷替他挑出香菜的那个清晨。

复健餐桌的光影渐渐移动，程野看着林骁努力用右手握住勺子的样子，突然想起程明的日记里写过：“骁儿的手，该握警枪，该护小野，不该握止痛片。”而现在，这双手正慢慢恢复力量，握住的不仅是餐具，更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程队，”林骁突然开口，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等我复健结束，我们去拍张合照吧。”他的视线落在墙上的警徽海报，“就像程明哥当年教我们的那样，背靠背持枪，后颈的痣对着红蝎标志的尾刺——不过现在，尾刺早该碎了。”

程野点头，突然发现，当他们的手交叠时，指节的纹路恰好拼成警徽的轮廓。他知道，这个指节间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也更温暖——是警察的信仰，是爱人的羁绊，是跨越生死的、永不松开的，共生之约。

晨光渐盛，复健病房里，两只交叠的手在瓷碗上方投下影子，像极了程明日记里画的、背靠背的两个身影。程野突然明白，所谓的指节承诺，从来都不是言语的约定，而是血肉相连的羁绊，是警徽与心跳的共振，是他和林骁，在暗涌平息后，握住的、属于彼此的，最温暖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