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细雨中轻晃，我捧着新制的枣泥酥推开书房门时，百里弘毅正伏在案前勾勒机关图，墨笔在宣纸上洇开的痕迹如同蜿蜒的溪涧。半月来，这样的场景已重复无数次，他头也不抬的模样，倒比案头那尊青铜博山炉更冷硬三分。
沈姮媚公子，这是新烤的枣泥酥。
青瓷碟与檀木案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握笔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图纸往内侧挪了半寸，仿佛生怕我的气息沾染了墨迹。
百里弘毅放下吧。
他声音像是从竹简深处飘来，带着被竹简割裂的生涩。我盯着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想起新婚夜他转身时带起的那阵风，如今连风都吝啬吹向我。
雨丝顺着窗棂爬进来，打湿了食盒边缘。这半月里，我试过用杏仁酥唤醒他儿时的记忆，用桂花糕暗合他诗稿里的意象，甚至照着柳然的口味做过玫瑰饼——可无论多精致的点心，都不过是他案头转瞬即忘的摆设。
沈姮媚听说公子近日在钻研水转连弩
我壮着胆子凑近半步，裙摆扫过他垂落的衣带
沈姮媚妾身曾读过《天工开物》，或许能......
百里弘毅出去。
他突然掷下笔，墨汁溅在图纸边缘，晕开狰狞的墨团。我僵在原地，看着他捏着图纸的指尖泛白，仿佛那不是纸，而是我的脸。
离开书房时，雨势渐急。浣夏撑着油纸伞追上来，望着我掌心被瓷碟烫出的红痕直掉眼泪
浣夏姑娘何苦......
沈姮媚有些事，本就不是为了结果。
我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水榭，柳然的笑声混着琴声传来。指尖抚过潮湿的鬓角，胭脂被雨水晕染开，在脸颊上洇出妖冶的红
沈姮媚就像这雨，明知落地成泥，也要将这满院青砖都浸透。
当夜，我在灯下细细研磨香料，将精心调配的安神香装进镂空香囊。铜镜里，我的倒影与摇曳的烛火交叠，宛如一幅诡谲的画。百里弘毅越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越要在这深宅的暗潮里，凿开一道属于自己的光。
晨光透过云母窗格，在老夫人的翡翠护甲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我跪坐在软垫上，看着她鬓边的银簪随着叹息微微颤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襟上的盘扣——这是今早特意换上的素色襦裙，裙摆处绣着含苞待放的并蒂莲，倒比往日的艳丽更显温婉。
萧昭弘毅这孩子，成婚多年尚无子嗣......
老夫人的茶盏重重磕在檀木几上，震得青瓷碟里的瓜子仁都跳了跳
萧昭柳然那丫头身子又弱，真是急煞人，你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我垂眸敛去眼底的暗芒，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沈姮媚老夫人莫急，许是妾身福薄，未能替公子分忧。
浣夏明明姑娘每日尽心侍奉，公子却......
话音未落，浣夏慌忙捂住嘴，可那话已经漏了出来
萧昭却如何？
老夫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起精光。
浣夏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扑簌簌地掉
浣夏老夫人赎罪！只是府里都在传，公子至今都未与姑娘圆房......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像惊雷般在暖阁里炸开。
我适时地低下头，做出又羞又委屈的模样。余光瞥见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青筋暴起，檀木珠串在她指间被捏得咯吱作响。窗外的鸟雀突然惊飞，扑棱棱的声音混着老夫人沉重的喘息，将寂静的空气搅得支离破碎。
萧昭反了天了！
老夫人猛地起身，翡翠护甲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在地毯上蜿蜒成暗褐色的溪流
萧昭他这个不肖子孙是想我百里家绝后吗
我慌忙去扶老夫人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袖口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深宅里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珠翠华服，而是这些藏在孝道里的规矩。百里弘毅厌恶我又如何？只要老夫人这把刀出鞘，他便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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