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勋忽觉几分涩意。
当初谢渊逃难到陈国,借陈国大儒之势入宫应陈文王的《纳贤令》,与陈文王谈治国之道,陈文王在“帝道”“王道”“霸道”中选择了“霸道”,谢渊因此才以严刑峻法建立农战下的陈国。
这是陈文王,是陈国的选择,而非谢渊自己的选择。
谢渊在楚地时师从集百家之长的庄墨,儒法道皆有所涉猎。以仁治国,对她而言并非难事,更不会招来这么多非议
“刻薄寡恩”这四个字,从来不该落在她身上。
那般皎洁如月,风华无双的人,怎该受此诋毁。
“没人敢说你。”
陈勋注视着谢渊,许诺般地道。
谢渊淡然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将宣纸折叠好交与陈勋。
按照那天商议的结果,陈国最终答应了魏国的请求,将粮食借给了他们。借粮的同时,陈勋派人前往魏国宣扬陈借粮与魏的原因,尤其着重在接壤边境处传播消息。
事实上,谢渊之所以建议陈勋同意借粮还有另外的原因。
陈国地广人稀,劳力不足,为此,变法过程中谢渊还着重推行“徕民”政策。
所谓徕民,就是招揽邻国的流民到陈国耕种土地,并予以一定的赋税优待。而如今魏国大饥,陈国借与的粮食,绝对不够应对。
何况,如今的魏国权臣当道,宗亲僭越,应对饥情的效率恐怕会低得令人发指。
因此,借粮与魏,加之宣扬,令魏民见陈国的富足,“徕民”将会比以往更加顺利。
正如谢渊所料,迁往陈国境内的流民越来越多,大片往日没有人力开垦的土地变成了农田。
陈国的变法,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行着。
与此同时,《商律》的颁布,也不出谢渊所料,为她招来一阵骂名。
令人意外的却是,这商人的责骂之声,很快地平息了下去。
却是如今的陈王陈勋下令若有妄言谢相是非者,严惩不贷,同时亲自誊录《商律》颁之于众。
谢渊听闻此事,愣了愣,想起那日陈勋一脸郑重的承诺之言。
王上性子确实执拗,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只是百姓之口,便是严刑峻法也堵不住,陈勋的做法,除了多一个人担这份骂名,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时间流逝,徕民制与客卿制下,投奔陈国的百姓与士人越来越多,朝中隐隐出现了布衣将相的格局。
变法正按照着谢渊的谋划方向发展。
不过,这其中倒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曾经的太子太傅,现在的礼部侍郎楚涵主动请缨兼任廷尉一职。
在推行变法之时,为了便于新法实行,陈国建立起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司法机构,廷尉在此时其实就是中央专门宣新陈律的官员。
楚涵会主动请求兼任这个职位倒是出乎了谢渊的预料。
“我以为侍郎大人很是不待见我这新法,又要闭门不出了呢。”
楚涵登门拜访的时候,谢渊正慢条斯理地斟酒,冬日里她似乎格外喜欢独酌。
想到这人一病就是一月有余,楚涵皱了皱眉。
谢渊话中带刺,但他确实这么做过,眼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谢相对我兼任廷尉一事无异义,也出乎我的意料。”他沉默片刻,生硬地回答。
“为何要反对?”谢渊反问,一边算尽了礼数为楚涵斟了一樽酒,“侍郎大人学富五车,确实能够胜任解释新法一职。”
“你……”
楚涵本想问谢渊,难道她就不记恨自己带兵前来逮捕的仇,不记恨他处处与她作对。只是谢渊这一派从容和那天晚上没什么差别的样子,又让他话卡在喉咙中问不出来。
随后,他只能僵硬地挤出那句在心底酝酿了半晌的话语。
“谢相身体要紧,这酒……还是少饮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