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勋的视线凝在谢渊愈加单薄的身形上。
那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雾气,模糊而难以触及。
她话里的轻嘲像是一根细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耳膜,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空气中弥漫的苦涩味道顺着鼻腔一路蔓延,最后沉沉压在心口。
“子初为何选择陈国?”
陈勋十分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袖中的手紧握,关节几乎泛白。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但是语气倒不像随意一谈。
谢渊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抬起眼看向陈勋,那目光淡得像一汪浅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随后,她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窗棂,落在庭院中那一片陌生的东戎风景上。一抹惯常的淡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可那笑意却被冻结在半途,并未抵达眼底。
屋内沉默片刻,烛火映照下,她的侧脸隐没在阴影中,余下的轮廓线条柔和却模糊。
就在陈勋以为她会继续沉默时,她忽然开了口,声音轻柔得像风拂过竹林“我曾于楚国遇见一人,夏日炎炎,他披散头发,独自行走于沧江河畔。”
她依旧凝视着窗外,瞳孔里映着灯光的微芒,情绪藏得极深,瓷白的面庞半隐匿于昏暗之中。嗓音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陈勋凝视着暖黄光晕下她柔和的面部轮廓,仿佛在凝视云雾中神灵显露的真容。
“有人问他,何故枯槁悲戚自此。他答曰:‘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谢渊笑了笑,既不显得高兴,亦无讥嘲之意,“谢氏遭逢大难,楚王斗不过公孙家,也不能善用人才,我亦无意行吟江畔,恰逢先王颁布纳贤令,便来到了陈国。”
她说的轻松,却让听者怆然。
陈文王,纳贤令。
陈勋又难受起来了。
他这下情愿谢渊的语气中总是带着那冷且锋锐的嘲弄了。
谢渊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深谈,数言掠过后就将话题转了回来。
其实,这次陈国的饥荒远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严重。基于陈国的自然环境,早在危机真正降临之前,谢渊就已经未雨绸缪,做好了应对天灾的部署。何况宗室那些“肥羊”,养到现在,还没派上用场呢。
所谓的严重,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请王兴师。”
灯火之下,年轻的相国一言落下,她的眼底像有着冷冷的刀剑寒光。
只车粼粼,烽火连年。
当初谢渊所说的话,的确是如今天下最真实的写照。战争成为家常便饭,背信弃义,朝盟暮判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仁义在此时,成了纸上空谈。
魏国的确如同谢渊预料的一般,不仅没有答应借粮,还趁机派兵出击。
陈勋整军备战,亲率大军迎敌。
在这之前,谢渊向他推荐了几名将领,其中赫然包括裴豹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时,陈勋眉梢一挑,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裴豹,不正是当年殿外持剑架在谢渊脖颈上的那个禁兵统领吗?自陈文王时期,两人之间便结下了仇怨。
谢渊低头翻阅储粮调度的政令,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我与裴将军有仇,但也不过私仇而已,私仇不干公事。”她的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陈勋知道,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是这样做的。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最终他还是忍住了,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向饥荒调度的具体细节。
毕竟,对于谢渊来说,这些私人恩怨似乎从未真正重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