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滔天的反对声浪,陈勋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那双因谢沅之死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此刻沉淀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坐在冰冷的王座上,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因激愤而面红耳赤的宗室老臣,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贪婪、惶恐或是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兴奋,听着那些刺耳的喧嚣,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金石相击的冷硬,穿透了满殿喧嚣,盖过了所有的斥责:
“住口!”
短短两个字,如同寒冰炸裂,瞬间冻僵了满殿的嘈杂。
陈勋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大臣的脸,黝黑的瞳孔鬼魅阴寒。
“谢沅为相七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殿宇穹顶,带着帝王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讥讽,刺破那伪饰的道德高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内修法度,涤荡积弊,外攘强敌,开疆拓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今日陈国兵强马壮,虎视四方之盛,你们——”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如刀斩开空气,直指殿外谢府,“口口声声祖宗礼法、朝堂威仪,那敢问,若无谢沅之谋,尔等如今安在?!是高踞于庙堂之上清谈阔论,还是早已沦为阶下囚、刀下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胸腔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的五脏六腑皆焚。他想起谢沅躺在病榻上时那望向远方的空茫眼神,想起那声叹息中“不知以后,论及在下,后人又将在刻薄寡恩四字上,费多少笔墨”。
为何,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容不下她!
“她是否为女子,重要吗?她是谁,重要吗?”陈勋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穿透人心,带着一种深切悲凉,“她来陈十余年的一切,她披肝沥胆为陈国所做的功绩,岂能因她是女子而一笔勾销?岂能因尔等迂腐之见而弃如敝履?!”
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玄衣王袍拂过冰冷的地砖,高大的身影在死寂的殿堂投下巨大的阴影,压得人窒息。
“谢沅生前,为我大陈相国!死后,亦当以相国尊荣下葬!棺椁形制、墓葬规格、陵寝选址,皆依相国法度!寡人已决,将其葬入雍都南郊三畤陵园,与历代先贤重臣同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缓缓切过每一个试图反驳的面孔,尤其锁定在老宗正身上:
“礼部即刻拟诏发往天下!”
“何人再敢置喙半个‘不’字——” 他的声音拖长,冰冷彻骨,“视为抗旨谋逆!抄没家产!族诛!”
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再无转圜。
“王……王上!三思,三思啊!此例一开,后患无穷,礼法崩坏,纲常……纲常何存?” 老宗正涕泪横流,浑身颤抖,已不敢直面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只能瘫软跪倒,以头抢地,苦苦哀求。
“三思?”陈勋嘴角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是谢沅临终前留给他的最后表情,“寡人思虑已定。她所作所为,她殒身之重……寡人心中自有度量衡,她的功业,无人可侮!”
他转过身,背对群臣,声音里透着无边的疲惫和孤绝,“退朝。即日起,举国为谢相致哀。”
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