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终点。
看着她病骨支离,却依然在灯下呕心沥血地书写遗策。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陈勋面前扮演那个“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却仍忧国忧民的忠臣,以退为进。
看着她眼中微弱的光,在听到“抱负”二字时,最后一次闪动,然后投向窗外那片分割的天空——那是她耗尽一生心血,才即将迎来的曙光。
身份暴露那一刻,陈勋的嘶吼,殿内的死寂,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抱着我的旧刀,站在殿外的风雪里,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守护着她。
雪花落满肩头,寒意刺骨,却冷不过心头的空茫。
她终于如愿了。
以最惨烈的方式,将“谢沅”这个名字,连同她惊世骇俗的秘密和抱负,一起砸进了历史的骨髓。
陈勋力排众议,为她正名,以国相之礼葬入雍都南郊陵园。
那场盛大的葬礼,是陈勋对她最后的守护,也是她算计成功的最终证明。
我护送着她的棺椁,踏过厚厚的积雪。风雪迷眼,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荆楚小院,少女谢沅站在海棠树下,眼神寂寥而坚定。
当最后一抔黄土覆盖上那玄色的棺椁,当陈勋独自站在刻着“谢君”二字的墓碑前,背影孤峭如寒峰,我知道,我的使命结束了。
她算计的一切皆已成真:楚魏灭,天下统,“谢沅”之名必将光耀千古,成为后世女子心中不灭的明灯。她以身为祭,以死为局,赢得了一场旷古绝今的胜利。
陈勋给了我选择。
他沉着脸,眼眶发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势:“拾柒,你是她的人。她走了,但寡人不准你死!寡人要你替她……替她看着这天下,看她谋划的盛世如何实现!”
我沉默地跪下行礼,没有回答。
不准死?
王上啊,您终究不懂。
我不关心这盛世,没有她的盛世与我何关?
这盛世,自有后来者去看。
而我这把刀,从锻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只为她一人存在。
刀的主人已逝,刀锋再利,也已失去了归处。
我是她的刀,该回到主人身边,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该回到她身边。
我最后一次擦拭我的旧刀。
冰冷的刀身映出我木然的脸。
刀柄上缠绕的旧布条,是当年逃离云泽时她随手为我包扎伤口留下的,早已磨损不堪,却是我最珍视之物。
夜深了。
我避开守卫森严的陵园正门,如同过去无数次为她清除暗处的威胁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南郊陵园。
风雪依旧,松涛阵阵。
那座新起的坟茔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谢君”二字清晰可见。
我走到墓碑前,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的刻痕,如同拂过她最后冰凉的脸颊。
只余沉默。
所有的言语,在她生前就已说尽,或者从未需要说出。
我将我的旧刀,轻轻放在她的墓碑前。
这把刀,饮过无数敌人的血,也沾过我自己的血,只为护她周全。
如今,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然后,我缓缓抽出了袖中另一柄更短、更利的匕首。
寒光在月色下一闪。
这把匕首,从未饮过外人的血,只为此刻准备。
“小姐……”我在心中默念,如同过去无数次无声的呼唤,“拾柒……来复命了。”
刀锋没入心口,精准而决绝。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冰冷的解脱感和奇异的暖意同时蔓延开来。
视野开始模糊,漫天的风雪似乎变成了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飘落在那个荆楚小院的石阶上。
我仿佛看见她穿着素净的女装,坐在那里,膝上摊着一卷书,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安静美好。
她抬起头,对我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真好。
风雪依旧,雍都南郊的王陵深处,那个沉默如石的亲卫拾柒,最终倒在了他唯一主人的墓碑前。
冰冷的身体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大地,如同刀锋终于找到了它的鞘。
他的血,无声地渗入新雪覆盖的土地,与他守护了一生的秘密,一同归于永恒的寂静。
这世上,再无知晓谢沅一切的影子。
也再无那把只为一人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