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雪了。
希儿蜷缩在阁楼的窗边,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朦胧的霜。她伸出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描摹着线条——一个少女的侧脸,柔和的轮廓,微微垂落的睫毛,像是在凝视远方的某处。但很快,窗外的寒风就吞噬了这幅短暂的素描,只留下模糊的水痕。
“第37次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被退回的插画稿,编辑用红铅笔潦草地批注着:“构图过于理想化,缺乏现实感。”旁边还沾着一块咖啡渍,晕染开来的棕色像是一小片枯萎的树叶。希儿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抚过画纸的边缘,那里已经被翻得微微卷起。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阁楼里栖息的老鼠。窗外,维也纳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偶尔有几片被风吹进半开的窗缝,落在她的颜料盒里,融化成淡紫色的水珠——那是她昨天调色时残留的一点点钴蓝和茜素红,混合着雪水的冷意,在锡制的格子里微微晃动。
“维也纳的雪……掺了太多钛白呢……”
她喃喃自语,嘴角却浮起一丝苦笑。
楼下传来一阵轻佻的口哨声。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小画家吗?”
希儿猛地缩回身子,像是受惊的兔子。窗下的巷子里,奥托·阿波卡利斯正仰着头,手里摇晃着一只钴蓝色的玻璃瓶,阳光透过瓶身,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虹彩。
“新到的群青!威尼斯进口,绝对保值!”他咧嘴笑着,露出一排过分整齐的牙齿,“只要您用《童话月刊》的那点股份交换……”
希儿的手指攥紧了窗框。
“我、我没有股份……”
“哎呀,别这么见外嘛!”奥托故作遗憾地摇头,“您这样的天才,怎么能被区区颜料束缚住呢?想想看,有了这个,您的人体结构肯定能——”
“——希儿。”
一个低沉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
奥托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留声机。巷子尽头,布洛妮娅·扎伊切克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只旧皮箱,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来。
“啊,这不是鞋匠小姐吗?”奥托干笑两声,后退了半步,“我只是来推销一下——”
“滚。”
布洛妮娅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奥托已经像被烫到一样跳开了。他悻悻地收起颜料瓶,临走前还不忘朝阁楼抛了个飞吻:“下次见,小画家!”
希儿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布洛妮娅的皮靴——那是她上个月才帮忙修补过的,鞋跟处还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鞋油。
布洛妮娅走到窗下,从皮箱里拿出一块用报纸包好的列巴,轻轻放在门前的台阶上。罂粟籽的香气隐约飘上来,混着冬日稀薄的阳光。
“趁热吃。”
她说完,转身离开,靴跟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像是某种安心的节拍。
希儿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钱袋——里面只剩下三枚铜币,和一张被揉皱的《童话月刊》停刊通知。
“……至少,今天的雪,是免费的颜料呢。”
她轻声说着,拿起画笔,蘸了蘸窗台上融化的雪水。
画纸上,一朵蓝色的向日葵,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