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深处,熏香暖融,锦缎生辉
琦子斜倚在铺着雪貂绒的软榻上,任由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流水般的银发。
母亲端着一盏氤氲着清香的玉露羹,坐在榻边,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来,琦儿,再喝一口,这是用九叶灵参和千年雪莲子熬的,最能温养灵脉。”
母亲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琦子唇边,眼神热切地注视着她颈侧那枚若隐若现的金色符文
“瞧瞧这神印,多漂亮,多神圣……我女儿真是上天的恩赐。”
琦子机械地张开嘴,温热的羹汤滑入喉中
“母亲,”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森林里……很冷。”
母亲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安抚
“傻孩子,都过去了!那些苦都是为了今日的荣光!你看,你现在多好,神灵之眼初启,这是历代神女都罕有的造化!御衡天院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了!”
她放下玉盏,爱怜地抚摸着早乙女琦子冰凉的脸颊,指尖在触碰到那金色符文时,带着一种隐秘的颤抖
“我的珍宝,终于要绽放最耀眼的光华了。”
—————御衡天院入学仪式当日
天未破晓,神殿已灯火通明
琦子像个精致的玩偶,被一群侍女围着,一层层套上繁复到令人窒息的礼服
云锦织就的裙裾上,以秘银丝线绣满古老的平衡符文,行走间流光溢彩,却也沉重异常
镜中的少女,美得不似凡尘,却也冰冷得像一尊神像。
神殿大门外,喧嚣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而来。父亲身着最隆重的玄黑祭司礼服,已在门口等候
看到盛装的琦子,他威严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琦子冰凉的手腕。
“时辰已到,不容耽搁。”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随为父来,接受万民的朝贺!”
沉重的神殿大门在机括轰鸣声中缓缓开启——
“神女候补大人千岁!”
“天佑神女!福泽苍生!”
“快!快看!那就是未来的神女大人!”
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叩拜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琦子猝不及防,被眼前景象惊得倒退半步
从神殿高高的台阶下,直至目光所及的尽头,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收割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无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无数双充满狂热、敬畏与卑微祈求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聚焦在她身上
父亲的手像铁钳般牢牢箍住她,阻止了她下意识的退缩。“走”他低喝一声,声音穿透喧嚣,拉着琦子,迈下了象征着神圣的第一级台阶。
沉重的华服压得琦子步履维艰,步摇的金流苏在眼前剧烈晃动,折射着刺目的阳光。
琦子能听到身边近处一个老妪带着哭腔的祈祷:“神女大人保佑我孙儿病愈……”
一个壮汉激动地以头抢地:“神女大人!求您赐福今年的收成!”
无数道目光粘在她身上,带着要将她焚毁的热度。
终于,穿过了漫长而压抑的朝拜人墙,一辆如同移动宫殿般的鎏金马车停在尽头。车门打开,父亲几乎是半推着将她塞进了车厢。
车门关闭的瞬间,外界的喧嚣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嗡鸣,如同困兽的低吼。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红绸铺就的“神道”,驶离早乙女府区域,向着城外那座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御衡天院驶去。
离开了核心的狂热区域,街道两旁依然簇拥着无数民众。他们虽未跪下,但也纷纷躬身行礼,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祝福
孩童们被父母抱在怀里,指着那华丽神圣的马车,小脸上满是兴奋的光彩。
琦子蜷缩在柔软却冰冷的坐垫上,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驱使她伸出微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
窗外是喧闹的市井气息,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两旁是普通的店铺和民居
就在这时,几个在街边追逐嬉戏的小女孩清脆的对话声,清晰地钻入了车窗:
“妈妈快看!是神女大人的车!好大好漂亮!”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兴奋地跳着脚喊。
“嗯,囡囡看到了吗?那就是守护我们城池的小神女。” 年轻的母亲含笑应道,眼中满是崇敬。
“妈妈!” 另一个更小的女孩扯着母亲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向往,“我将来也要当神女!穿那么漂亮的衣服,坐那么大的车车!”
“好好好,我家宝宝真棒,有志气!” 母亲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哼!我才是神女呢!” 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女孩不服气地撅起嘴。
“不行不行!你们都太小了!”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梳着两个小鬏的女孩挺起胸脯,带着孩童特有的骄傲宣布,“我比你们都大!等我长大了,我才会成为神女!保护大家!”
“略略略!小桃吹牛!神女才不是谁都能当的!” 其他孩子冲她做鬼脸。
“哈哈哈哈……你才吹牛!” 小桃也不甘示弱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天真无邪的、充满了对“神女”无限憧憬的清脆笑声,像一串滚落的银铃,在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欢快地回荡开来。
这笑声,这童言无忌的、争抢着“神女”身份的对话,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捅进了琦子早已冰封麻木的心房深处
巨大的悲恸、荒谬的讽刺,琦子猛地甩下了厚重的窗帘,将窗外刺目的阳光、喧闹的市声,还有那如同利刃剜心的孩童笑语,彻底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