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剑在鞘中发出细微嗡鸣,薛蒙倚在问剑大会最边缘的朱漆廊柱上。看着三丈外高台,天音阁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道白色身影。
问剑大会的晨钟响彻云霄,他站在死生之巅的队伍里,听着周围修士的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木烟离的弟弟?当真是龙章凤姿……"
"据说闭关二十年,近日才出关,一露面就震慑群雄。"
"手段狠厉得很。"有人压低声音,"上月肃清天音阁叛徒,听说刑堂地砖的血现在都洗不掉..."
"嘘,小声些,别被听到了……”
薛蒙本对这些议论兴致缺缺,可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观礼高台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天音阁的仪仗如银河流转,二十四名执灯侍女踏着云纹履缓步而来。中央玉辇上端坐一位青年,束发的银丝绦在风中扬起,末端缀着的蓝玉髓折射出细碎光斑。
琉璃瓦折射的日光太过刺眼,薛蒙眯起眼睛。
——那人一袭锦袍,素白面纱垂落至锁骨,将面容掩得朦胧。他指尖轻搭鎏金扶手,玉白的指节在日光下近乎透明,袖口银丝绣着的重明鸟振翅欲飞。各派掌门长老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侧,恭敬奉上灵茶。侍女捧着冰鉴为他扇风,碎冰撞在青铜器壁上,发出泠泠声动。
太像了。
薛蒙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那执盏的姿势,那微微低头的弧度,甚至是袖袍垂落的褶皱——都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喜欢在红莲水榭煮茶的少年。
“真排场。"墨燃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那位就是天音阁的少主?"墨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倒是风光霁月。"
墨燃忽然轻叹:"若是师昧还活着,估计也......"
话音戛然而止。薛蒙握剑的手突然青筋暴起,龙城剑鞘与护手铜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抱歉。"墨燃自觉失言,连忙闭口,有些担忧地看了薛蒙一眼。 低声对他道,"我并非......"
薛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五年了,这个名字依旧能让他瞬间失神。
"……没事。"薛蒙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看台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不怕死的修士,见天音阁人人美得不可方物,想一睹真容,剑气挑飞了天音阁侍女碍事的面纱。白衣人反应极快,银剑如月光泻地,轻巧地拍落那道剑气。激起一道剑锋,露出面纱下的小半张脸。
面纱之下还是一副面具,鎏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下颌与淡色的唇。
薛蒙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再次抬头望向高台,却见那天音阁少主似有所觉,竟微微偏头,目光遥遥朝这边投来。
一瞬间,薛蒙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面具后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清冷如霜,却又在阳光下透出一点熟悉的浅金。
"……师昧?"薛蒙喃喃出声,自己都没意识到叫了什么。
高台上,那人似乎皱了皱眉,随即冷淡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薛蒙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阳光刺眼得让人眼眶发烫。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阴霾。
那不是师昧的眼睛。
师昧不会这样冰冷地端坐高台,不会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更不会……
“怎么了?"墨燃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不等薛蒙回答,墨燃看见那转瞬即逝的一截白玉似的下巴,心下了然。“像吗?"墨燃小声问。
像吗?那道下颌线的弧度,像极了他在招魂符上描摹过千万次的轮廓。可当对方重新掩上那碍事的白纱,周身萦绕的疏离寒气又如此陌生。就像看着水中倒影的月亮,明明触手可及,捞起来只剩满手寒凉。
他看见那天音阁少主端坐玉辇,各派长老依次上前见礼。那手臂抬起的弧度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骤然重叠的一刹那,某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疯长,直到帘后传来一声回应,那嗓音冷得像昆仑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将他不合时宜的妄想浇得透凉。
"......不像。"薛蒙扯了扯嘴角,最终回答,喉间泛着铁锈味,"师昧比这人好看多了。"
玉辇正经过他们所在的看台。微风掀起白衣人半幅广袖,听到二人对话,辇中人斜昵了两人一眼。
玉辇远去,有片杏花被风卷到空中。薛蒙伸手去接,花瓣却擦着他指尖掠过,飘飘荡荡落在那人的肩头,又被那人轻轻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