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升到巡航高度时,严浩翔扯下眼罩。舷窗外云层像被揉皱的信纸,让他想起那封被自己锁在酒店保险箱里的告别信——贺峻霖工整的字迹间,有几个字母的墨水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滴砸中过。
“要香槟吗?”空乘弯腰询问。严浩翔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这是贺峻霖最常选的座位号,16A,靠窗但不过分靠近机翼的位置。现在这个习惯像某种顽固的幽灵,在他每次值机时自动跳出来指手画脚。
平飞提示音响起。严浩翔掏出手机,相册里躺着不知道是谁三天前发来的照片:贺峻霖坐在苏黎世湖边的长椅上,左手悬在半空喂天鹅,右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照片角落的咖啡馆玻璃上,倒映着一幅指示牌,但是上面标注的位置被特意打码抹掉了。
“混蛋。”严浩翔对着照片低语,拇指却轻轻擦过屏幕上那人瘦削的侧脸。这三个月他试过所有方式恨贺峻霖——在演唱会撕毁粉丝举的“X&L”灯牌,把情侣对戒扔进塞纳河,甚至故意在采访中说"最讨厌别人不告而别"。但每当夜深人静,记忆就像退潮后的礁石,露出下面坚不可摧的真相:他根本恨不起来。
就算他说不爱他,连正式的告别都不肯就扔下他,就算他在这三个月里都不肯回他一个电话,给他一点消息。
他还是一点都不恨他。
其实,或许严浩翔自己都没发现,他压根就没相信过贺峻霖是因为不爱他了就不告而别,他也不相信贺峻霖突然就不爱他了。
他不是傻子,他的心,能感受到。
空乘送来耳机。严浩翔随手选了古典频道,肖邦的《雨滴进行曲》立刻流淌出来——这是贺峻霖画设计稿时必听的曲子。钢琴声让他想起苏黎世音乐节主办方昨晚的采访:“为什么临时加演《白发花期》?这首歌还没制作完成吧?”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冷笑了一声说“祭奠某个骗子”。但现在,在两万英尺的高空,他不得不承认:这首歌是写给贺峻霖的情书,哪怕被撕碎了,纸屑上也全是爱意。
飞机轻微颠簸。严浩翔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链项链。这是他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在读完信的第三个小时。当时吊坠上还沾着咖啡渣,现在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像颗哭不出来的眼泪。
“您需要毛毯吗?”空乘注意到他发红的指关节。严浩翔摇头,却突然问:“如果...有人说他不爱你了离开你,你会去找他吗?”
空乘愣住了。严浩翔自嘲地摆摆手,转头望向舷窗。云海之下,阿尔卑斯山脉的雪顶正在阳光下闪烁。他突然想起贺峻霖有次发烧说胡话,抱着他不让走,说“雪山会吃掉落单的旅人”。现在那人独自待在雪山环绕的城市里,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失眠的毛病好了没有。
手机突然震动。是音乐节工作人员发来的场地环境的照片,标注着艺人休息室位置。严浩翔放大图片,发现街对面那个建在湖边的咖啡馆有些眼熟。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像是有人往胸腔里塞了团带电的云。
“请问...”他又叫住空乘,“苏黎世最近天气怎么样?”
“明天有雪呢。”空乘微笑着说,“但音乐节当天会放晴。”
严浩翔点点头,想起贺峻霖最讨厌下雪天。那人总说雪花像倒计时的碎屑,提醒人时间所剩无几。而现在,苏黎世的雪会落在贺峻霖的窗台上,不知道有没有人用体温帮他暖手。
飞机开始下降。严浩翔打开备忘录,里面存着上百条没发送的消息。最新一条写着:“我好像找到你了。”光标闪烁许久,他补充:“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手指在发送键上方悬停良久,最终选择全选删除。
取行李时,严浩翔的助理小声汇报:“贺先生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不用告诉我。”严浩翔把项链戴回脖子上,金属贴到皮肤的瞬间冰凉刺骨,“我是来工作的。”
去酒店的出租车上,主办方热情介绍当地景点。当提到“苏黎世湖的天鹅会追着要面包”时,严浩翔突然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后半句话。他需要这阵刺痛脸颊的寒风,来镇压脑海里疯狂生长的念头:现在调头去湖滨区,把那个差点气死他的坏人揪出来,吻到他缺氧,然后...
然后呢?
车载电台突然播放起他的新单曲。严浩翔皱眉要求换台,却在听到法语新闻时浑身僵住——主播正提到“瑞士突破性神经治疗研究”,背景音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猛地扑向前排座椅:“能回放吗?”
“这是直播啊。”司机茫然回答。后视镜里,严浩翔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像幅被雨淋湿的素描。
酒店大堂的钟指向五点整。严浩翔站在落地窗前,看夕阳把苏黎世湖染成金红色——和照片里贺峻霖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变得滚烫,他想起备忘录里那些删掉的话,想起飞机上没问完的问题,想起贺峻霖可能正坐在某扇窗前,小口小口喝着他最爱的美式。
“翔哥,彩排...”助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严浩翔转身走向电梯。金属门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脖子上微微发亮的银链。
他想,不管贺峻霖出于什么目的离开,他都输了。
严浩翔又带着爱,来追回他的缪斯。
窗外,第一片雪花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