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御花园的荷塘终于迎来了初夏的第一朵花苞。杜若每日清晨都会来看它，记录它舒展的每一分变化。这成了她入宫以来最宁静的习惯。

这天清晨，她照例来到塘边，却发现花苞不见了。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花茎被人齐根掐断。

"谁干的..."她喃喃自语，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

"本宫干的。"

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杜若浑身一僵，缓缓转身。不远处站着一个华服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刻薄的笑，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

杜若不认识她，但本能地后退了半步。那妇人身上的气息让她喉咙发紧，疤痕隐隐作痛。

"怎么，哑巴连礼都不会行了？"妇人冷笑道，"也是，贱婢生的野种能懂什么规矩。"

杜若的呼吸急促起来。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黑暗的宫室，女人的尖笑声，还有喉咙火烧般的疼痛...

"林太妃娘娘，这是陛下亲点的杜姑娘..."一个宫女小声提醒。

"闭嘴！"林太妃厉声喝止，"本宫还轮不到你教做事！"她转向杜若，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听说你记性不好？那本宫帮你回忆回忆——"

她突然一把掐住杜若的下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十年前，就是本宫亲手给你灌的哑药！要不是顾然那个多管闲事的，你早该烂在乱葬岗了！"

剧痛从下巴传来，但更痛的是脑海中炸开的记忆。杜若眼前一黑，无数画面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林贵妃带着宫女按住她，滚烫的药汁灌入喉咙，还有那句恶毒的诅咒："让你再多嘴救那个小杂种！"

"啊——！"杜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推开林太妃，"是你！是你灌我哑药！"

这句话清晰响亮，惊得林太妃连退两步。杜若的声音，竟然完全恢复了！

"你...你能说话了？"林太妃脸色大变。

杜若自己也愣住了。十年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流畅。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开，她想起了所有事——她如何偷偷给冷宫的小皇子送食物，如何撞见林贵妃虐待慕容铭翊的母妃，又如何被林贵妃发现后惨遭毒手...

"我记得..."杜若的声音颤抖着，"我记得你如何虐待先帝的嫔妃，如何害死五殿下的母妃！"

林太妃脸色瞬间惨白："胡言乱语！"她扬手就要扇杜若耳光。

"住手！"

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慕容铭翊不知何时出现在花园入口，他身着明黄色龙袍，袍角翻飞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他几步就跨到两人之间，一把攥住林太妃的手腕，那力度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嫌恶，仿佛碰触到了什么脏东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没有甩开手，只是声音冷得像冰：“朕的皇宫，还轮不到你撒野。”‌

林太妃顿时软了腿脚。

慕容铭翊甩开她的手，转身看向杜若：“你...能说话了？”

杜若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陛下，我都想起来了...”

慕容铭翊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向来有洁癖，此刻却仿佛忘记了林太妃刚刚碰触过的地方，伸手似乎想触碰杜若的脸，却在半空中顿住，像是怕吓着她，转而将手背在身后，声音低沉而压抑：“这些年，苦了你了。”‌

杜若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

慕容铭翊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林太妃，声音冷得像冰：“林氏，你刚才亲口承认了给杜若灌哑药的事。朕听得一清二楚。”

林太妃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妾只是一时气话...”

“来人！”慕容铭翊暴喝，‌他眼神凌厉地扫过周围，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都净化一般，“把林氏押回冷宫，严加看守！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谁若敢违抗，朕定不轻饶！”‌

侍卫立刻上前架起林太妃。她挣扎着尖叫：“慕容铭翊！你忘恩负义！当年若不是我林家支持，你能坐上这个位置？!”

慕容铭翊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你们林家还能嚣张几时。”他挥手示意侍卫，“带下去！”

林太妃被拖走后，花园里突然安静下来。杜若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十年的记忆全部回来了，那些痛苦、恐惧和孤独如潮水般冲击着她。

“杜若...”慕容铭翊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他缓缓走到杜若身边，眼神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怕再吓到她，“没事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朕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杜若突然崩溃大哭。慕容铭翊僵了一瞬，‌他向来厌恶别人的眼泪，此刻却觉得杜若的哭声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十年来从未做过的动作——他将杜若轻轻搂入怀中，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哭吧。”他低声道，‌大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朕在这里，朕会护着你。”‌

杜若的脸埋在他胸前，龙涎香的气息包围着她，莫名安心。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安慰那个瘦弱的小皇子的。

“陛下...”她抽噎着抬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蜜饯...”

慕容铭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全想起来了？”

杜若点点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我被...赶出宫去。”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父亲...父亲他...”

慕容铭翊的表情凝重起来：“杜明远因谏言被先帝处死。但朕后来查明，是林家栽赃陷害。”

“父亲发现了林家的秘密。”杜若的记忆越发清晰，“他们截获了先帝的密旨...关于...关于...”

她突然噤声，脸色变得苍白。慕容铭翊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关于什么？”

杜若咬了咬唇：“我...我需要再想想。记忆还有些混乱。”

慕容铭翊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不急。现在，先让太医看看你的嗓子。”‌他松开杜若，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随后对着身后喊道，“宣太医！”‌

太医诊断后，确认杜若的嗓子已奇迹般痊愈，只是长期不用，需要多练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