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祁煜信徒的第一天,我在黎明前就被唤醒。
"神女必须比太阳更早醒来,迎接第一缕晨光。"祁煜站在我的房门外,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来,没有丝毫温度。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小房间简朴得令人吃惊——一张窄床,一个祈祷台,一扇能看到教堂后花园的小窗。比起皇宫的奢华,这里简直称得上寒酸,却莫名让我感到安心。
推开房门时,祁煜已经转身走向走廊尽头。我小跑着跟上,偷偷打量他的侧脸。晨光中,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长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翳。若不是那永远紧抿的嘴唇和冰冷的表情,他几乎称得上俊美。
"看路,不要看我。"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警告。
我慌忙移开视线,脸颊发烫。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螺旋楼梯,来到教堂最高的钟楼。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整个阿萨雷亚城还在沉睡中。
"跪下,祈祷。"祁煜指向一块已经磨得发亮的石台。
我顺从地跪下,冰冷的石头立刻透过薄薄的衣裙刺痛膝盖。祁煜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始用拉丁文吟诵晨祷。他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低沉而富有韵律,像一首神秘的诗篇。
一个小时后,我的膝盖已经失去知觉,胃因饥饿而绞痛。当祁煜终于说出"阿门"时,我几乎要瘫倒在地。
"作为神女,你必须学会克制肉体的欲望。"他低头看我,眼神淡漠,"去厨房取两人的早餐,然后到我的书房来。"
当我端着简单的面包和奶酪来到书房时,祁煜正伏案书写。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蓝色和金色的光斑,为他严肃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奇异的柔和。我放轻脚步,将餐盘放在小桌上。
"神父大人,您的早餐。"
他抬起头,微微皱眉:"在这里,你称呼我为'老师'。"
"是,老师。"我从善如流地改口,忍不住好奇地瞥向他正在书写的羊皮纸。
祁煜立刻合上书本:"好奇心是信仰的大敌,艾琳。"
"但您昨天选我不正是因为我的坚持吗?"我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莽撞。
出乎意料的是,祁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几乎像一个微笑的雏形:"坚持与莽撞是两回事。现在,吃完早餐后,你要背诵《圣典》第七章。"
就这样,我的神女修行生活正式开始。每天黎明前祈祷,上午学习经文,下午练习仪式流程,晚上还要在祁煜的监督下冥想。他的严格超乎想象,一个发音错误就会让我重读整段经文十遍,仪态稍有松懈就要头顶水碗站立一小时。
然而,在这样严苛的训练中,我渐渐察觉到了祁煜的另一面。当我因过度疲劳而在抄写经文时睡着,醒来发现自己披着他的外袍;当我被拉丁文的复杂语法困扰时,他会放慢语速重复三遍;甚至有一次我发高烧,他亲自熬了一碗苦得惊人的药汤,守在我床边直到热度退去。
最让我惊讶的是发现祁煜居然害怕蝴蝶。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我们在花园里研读经文,一只色彩斑斓的凤蝶突然落在他的经书上。这位向来威严的神父竟然整个人僵住了,脸色发白地盯着那只小生物,直到我笑着将它引开。
"老师居然怕蝴蝶?"我忍不住调侃。
祁煜罕见地显出一丝窘迫:"小时候被毛毛虫蛰过。"这个意外的坦白让他看起来突然有了人情味,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父。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站在我床边的黑影。我尖叫出声,随即认出那是祁煜。
"老师?您怎么——"
"教堂地下室进水了,需要帮忙转移一些重要文献。"他的声音有些急促,"穿上外套跟我来。"
我们冒着暴雨冲向教堂侧门的地下室入口。地下室已经积了寸许深的水,祁煜毫不犹豫地踏入水中,示意我跟着他。在最里面的一个古老橡木柜前,他取出一把精致的银钥匙,打开了三重锁。
"把这些搬到楼上。"他指向柜中的一叠羊皮卷,自己则抱起一个沉重的金属盒子。
当我们浑身湿透地回到地面时,祁煜立刻检查那些羊皮卷是否受损。一张卷轴从我的怀中滑落,在地上展开。我弯腰去捡,却被上面的内容惊得僵在原地。
那是一份名单,记录着近百年来每一位神女的名字和...死亡日期。最可怕的是,每个名字旁边都标注着"祭品"二字。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颤抖着。
祁煜猛地转身,在看到展开的卷轴后脸色骤变。他迅速收起卷轴,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回去休息。"
"那些'祭品'是什么意思?"我固执地站在原地,"老师,我有权知道!"
雨声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祁煜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得令我害怕。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神女不仅是教会的象征,更是...维持安斯帝国强盛的活祭品。每三十年,一位纯洁的少女要在圣火中献祭自己的生命,以换取国家下一个三十年的繁荣。"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原来我拼命争取来的自由,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囚笼。
"那么您...您就是那个要亲手将我送入火中的人?"我的声音细若蚊鸣。
祁煜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我转身冲向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泪水冲刷脸颊。身后传来祁煜的呼唤,但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直到筋疲力尽地跌坐在一棵老橡树下。雨仍在倾盆而下,我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心脏被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黑伞出现在我头顶。我抬头看到祁煜苍白的脸,他的长袍同样湿透,黑发贴在额前,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回去吧,你会生病的。"他的声音异常柔和。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我哽咽着问。
祁煜沉默良久,最终轻声说道:"因为...我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这个回答比任何谎言都残忍。我站起身,推开他的伞,独自走向教堂。那一刻,我明白了两个残酷的事实:第一,我的命运已经注定;第二,祁煜神父——我敬爱的老师,将亲手结束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