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
我睁开眼睛后立马意识到这件事情。
通常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总需要几秒时间来理清现状……但我无比确定自己穿越了。这或许要归功于我异于常人的反射神经与敏锐观察力,但更关键的是——我清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毕竟,是我自己,亲手用匕首割开手腕血管,感受过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的触感。
那现在为什么还存在意识?作为生前堪称“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刷过无数网文的经验让我迅速将现状归类为穿越。
从被子里缓缓抬起左手,腕间肌肤细腻光滑如白玉雕塑,青紫色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连金手镯都在,偏偏少了那道本应狰狞的伤口——本该存在的割腕疤痕,此刻连道淡粉色的印记都未留下。
门外传来门把转动的轻响,我循声望去。
“醒了吗?”推门而入的医生身着白大褂,那头醒目的深蓝色短发让人无法忽视,“身体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说的是日语。我瞳孔微震——更令我惊异的是,我竟能毫无障碍地听懂他的话。
我撑着床头坐起:“没有不适,谢谢您。请问这里是……”
“东京综合医院,我是院长忍足和也。”男人神情温和,指尖轻轻叩了叩床头柜上的病历夹,“你晕倒在新宿街头,我们做了紧急处理后送来的。幸好没大碍。”
“……谢谢您。”我礼貌地弯了弯唇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金镯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办理出院。费用可以用这个镯子抵付。”
忍足和也露出诧异的神情,看向我道:“不,不用了。看你身上的校服是冰帝的学生吧。哈哈,听说是不错的学校,我家儿子几年后说不定会到那里念书。”
“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医院这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处置,不需要你出医疗费。你要是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我一时陷入沉默。
没想到这次穿越还自带身份,好在我能感觉到,这身体依旧是自己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他口中的冰帝,我此前从未听闻过。
“谢谢……”我开口说道,“真的谢谢您。”
忍足和也是院长,平时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我出了病房,他只匆匆交代几句便去处理其他事务。我一个人办了出院手续,外头阳光灿烂,温度宜人,可我浑身发冷,仿佛有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周围人说着日语,我能听懂也会说。我宁愿自己又聋又哑。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晃,无数行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神色匆匆,而我像一尾迷失方向的鱼,在人潮中随波逐流,渐渐感到窒息。商店的玻璃映出我的模样:穿着冰帝学院的棕色校服,剪裁得体的设计让这套制服看起来时髦得能直接搬上偶像剧舞台。可我却想念中国那耐脏又宽松的校服,自在得像裹着一层温柔的保护壳。
我厌恶这里的一切,包括镜子里的自己。打开手机,通讯录里密密麻麻列着许多名字,全是拗口的日本姓氏,我与这些名字之间没有半分记忆的联结。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串符号,我丝毫不在乎。但我清楚这具身体属于我自己,我确定自己是身穿过来——这世界平白无故给我强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设定,却休想强迫我按部就班地扮演别人的人生。
没人能逼我做不喜欢的事。
此刻是下午四点,夏日的白昼长如垂肩的发辫,天边的日光仍浓烈得化不开。我穿着皮鞋不停地走,鞋底渐渐磨得发烫,脚心或许起了水泡,可我麻木得连疼痛都懒得理会。我本就是个极能忍耐的人,忍耐疼痛,忍耐陌生,忍耐自己身体里翻涌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出了市区,脚下的路愈发寂静,远处的高楼大厦渐成模糊的剪影。
我不想活了。这个念头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此刻正疯狂地生根发芽。我想找个高处跳下去,可又怕那剧烈的疼痛;割腕似乎是个更“温和”的法子,可惜手边没有锋利的物件。何况上一次我就曾试过,因下刀位置不对而功亏一篑,那种看着鲜血慢慢渗出、感受生命一点点从指缝溜走的煎熬,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但在此之前,我还得继续走。
暮色像粘稠的血浆般漫过天际,我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酸胀感从脚踝攀上膝盖,在骨髓里凝成铅块,每迈出一步都像是拖着两具灌满铁水的义肢。西沉的太阳把最后几缕光线钉在我后背上。我不动了。
视网膜捕捉到异样,我的身体比意识更早陷入僵直。肺部剧烈收缩着,被某种无形的棉絮堵死了所有肺泡,血腥味却像毒蛇的信子钻进鼻腔——那不是动物血液特有的腥膻,而是裹挟着金属锈味的、属于人类的铁腥。
五十步开外,一团人形轮廓正在蠕动。说是“人”实在勉强,那具躯体更像是被剥了皮又胡乱拼凑的肉块。凝结成暗褐色的血浆裹满全身,褴褛的布条与板结的发丝在晚风里结成诡异的血珊瑚。当它机械地转过脸时,月光恰好照亮那双眼睛,像是被碾碎的玻璃弹珠。
我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卡在齿缝,末日丧尸片的桥段在脑内疯狂闪回。可当这具“尸体”踉跄着逼近时,某种更深层的直觉扼住了逃跑的本能——它空洞的胸腔里没有捕食者的低吼,溃烂的嘴角不见撕咬的欲望,反而透着某种殉道者走向祭坛般的死寂。
黏腻的躯体撞上来,想象中的剧痛没有降临。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如同被抽掉骨架的皮囊,带着温热的血腥气轰然倾覆。我的后背重重砸进沙砾地,隔着两层浸透血污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胸腔里缓慢到可怕的震动——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个人还活着。
都这样了居然还活着。
这一切简直像玩笑一样,我不知道上天究竟在编排什么剧本,只是此刻心底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念头——暂时不想死了。怀里的男人重得惊人,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压下来像座小山,脉搏跳动迟缓得近乎停滞。我咬着牙费尽力气将他翻过来,校服外套立刻被血污浸透,刺鼻的腥气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场面,更没干过拖人救人的事,指甲几乎抠进他的衣领,才总算拽着他往前挪动。暗红色的血迹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明天一早说不定就会被人发现这诡异的血路。
没拖多远就累得胳膊发抖,好在撞见座废弃的仓库。天色彻底沉下来,仓库门洞里黑黢黢的像张巨兽的嘴,我攥着他的手腕突然不敢进去。最后把他甩在门口,自己瘫坐在旁边喘粗气。喉咙干得冒烟,胃里绞着疼,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他是生是死又关我什么事?夜风卷着灰尘扑在脸上,我靠着仓库铁门慢慢闭上眼睛,听着身旁男人微弱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荒诞——前一刻还在琢磨怎么去死,现在却跟个血人并排躺在荒郊野外。
我偏过头去看那人的脸,黏腻的血污糊满整张脸,连轮廓都辨不清。倒佩服起自己此刻的冷静——果然如老话讲的,好的怕坏的,坏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你这模样多半活不成了,不过……”我用中文嘟囔两句,鬼使神差地伸手抹了把他脸上的血,掌下触感细腻,被拭去血迹的皮肤白得晃眼,眉骨高挺如刀刻。
“哟,还是个帅哥。”我盯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突然发起神经,“等你醒了,要么以身相许谢我救命之恩,要么干脆杀了我——挑个不痛的法子。”喉咙发紧,尾音散在夜风里。眼皮重得几乎黏在一起,最后一眼瞥向他。
我太累了,沾着血的校服蹭着地面,竟在这荒郊野岭沉沉睡去。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随手一救,竟是拽着自己跌进了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身旁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会成为此后人生里,最避不开的那个“大麻烦”。
或许……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