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架在车窗框上,呼啸的风从耳边划过,清凉的触感刚好驱散心头的闷热。我抬眼瞥向身旁,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专注于前方的道路。
半个小时前,他还一脸骄傲地半倚在车门上,手指转着车钥匙,嘴角缀着得意的笑,用修长的中指推了推鼻梁上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墨镜,故意压低音调,“我开跑车可帅了。”
“呵。”
“笑什么?”他瞥了我一眼,又因信号灯转绿忙于启动,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路况上。
我伸手把墨镜从他上衣兜里勾出来,戴在我脸上。记得他说过我戴眼镜很好看。刚戴上不太习惯,不过应该不难适应。
唔,那个……
我示意他停车等我。
当我回来时,他刚挂掉电话,面色阴沉。看到我,眨了眨眼,便又恢复了那副欢欣的模样。“阿落,你去做什么了?”
我弯下腰,把左手摊开送到他身前。“来,手搭上来。”
他立即同样地展开左手手掌,覆在我手心。
没想到他会伸出左手。我抬眸,撞进他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只是单纯地好奇着,安静地、乖顺地等待我的下一步动作。
算了,都是一样的。
我摸出已被攥得温热的戒指,缓缓戴在他无名指上。正正好,我没有记错尺寸。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好在城市的夜晚不会停留在阴影中。灯光下,银戒如一道蜿蜒的月光,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蓝宝石幽光流转,像是被冰封的海浪。那手背的肌肤被衬得近乎透明,指节处泛着淡红的晕染,与银戒的锐利线条彼此相对。
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似乎有一瞬的颤抖。盯着套在指根的戒指,想要触碰又万分犹豫,仍旧覆在我掌上的手心细细地渗出了汗。
他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讶,“你送我戒指?”多次确认后快步跑到路灯下,把手高高举起。又嫌路灯不够亮,跑回来把车灯打开。
眼见他要再跑去路边商铺里,我拦住他,“好啦,只是枚普通的戒指。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常送你。”
他突然回身扑到我身上,双臂紧紧搂着我的脖颈。“喜欢。”他声音有些沙哑,在我耳边响起时隐隐有哽咽的意味,“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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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游乐场,只有我们两名游客。音乐环绕在空旷的场地中,隐隐有些回声,层层重叠,恍惚幽灵游荡的低语。
他牵着我的手,四下环视,挑选下一个游乐项目。他脸上洋溢着幸福,可我看着腕表上一点一滴流走的时间,要挤出笑容越发艰难。
往常这个时间,刺杀已经开始了。我不知道今日的祥和还能存在多久,此时的心情宛如一个死刑犯等待最终也是必然会到来的子弹,万分焦灼。
脑海中无数次的惨烈在眼前闪过,我几乎看不清他的笑颜。
我努力克制住在循环中刻下的警惕习惯,压下绷紧身体的条件反射,尽力维持自然的状态。
“紧张吗?你手握得有点紧。”他思量少顷,“那我们去玩点平稳的。”
我们登上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攀升,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流淌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他趴在玻璃窗前,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表面,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窗外流动的光影。
他突然转过身,后背抵着玻璃,任由整座城市的灯光成为他的背景板,“阿落,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22:26。”我望着他被霓虹染成彩色的睫毛,蜷在腿边的手紧了紧。
他轻笑一声,旋即正对着半跪在我面前,将双手交叠在我的手上。他语速放得很缓,语调轻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入耳中,“阿落,有句话我想让你听听。”
他的神情比在会场时更认真,但我知道他仍然是北辰而非玻拉瑞斯——玻拉瑞斯不会主动放低身段仰望我,也不会拥有这隐在躯壳下热烈的情感。
“我一直一直在注视着你,从容,沉稳,理智,你是一位年轻但出色的领导者——你接过克勒斯领导权时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我仰慕你的强大,也眷恋你的温情。村庄的事,你比我出手更快。谢谢你替我们手刃仇人,谢谢你仍旧记得我,谢谢你一直温柔待我。”
我忽地在他眼中读出了一直存在但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那东西包裹在他的每一次接触和笑颜中,我曾多次同它遥遥相望,却又视而不见。我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打破我们之间关系的平衡。
我本能地想要抽手,我不愿——或者说害怕听到那句话。但狭窄的空间让我避无可避,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腕。他似乎也察觉到结果不会如意,表情变得僵硬,但只一瞬就仿佛下定了决心,握着我手腕的力量骤然增大,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挺起胸膛,一字一顿地说:
“我、爱、你。”
世界在那一刻寂静。
血光迸现。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子弹洞穿了他的太阳穴。
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看着他倒下的轨迹,看着他的发丝在空中划出的弧线,看着他的手指最后抽搐了一下。血染红了面颊,脸上的期望又决绝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
我大声叫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那三个字是他最后在世界上留下的声音。
我伸手触碰他的脸,温热的液体沾满了指尖。眼前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这一次循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