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智

台湾。

一间颇有年代感的桌球馆内，充斥着几十年未再现的热闹。

已经是傍晚时分，选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张本智和指着墙上几个日语里也在使用的汉字，为队友指引道路，倒是意外的没什么语言障碍，总归是比欧洲国家那些复杂的字母好认多了。

“你不走吗？智和？”队友这样问。

“这里好像不是马上就会闭馆，我想留下来再练练发球，一会儿闭馆了就去找你们。”张本智和从球筐里所剩不多的乒乓球里抓出一把塞进口袋，又回到了乒乓球台前。

队友们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偶尔突发的训练热情，挥挥手就离开了。

留下来加练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闭馆通知也一直没有传来，张本智和就安心练着。练球投入到一定境界之后，对周遭的感知会渐渐模糊，眼中只剩手上的小白球。张本智和能感觉到周围球台的人越来越少，观众席放的背包也随着选手的离开而一个个被拿走了。他觉得今天差不多可以了，于是计划等工作人员来收拾场馆的时候就离开，顺便问一下更衣室柜子的事情。

不过工作人员迟迟没有到来。

倒是角落里突然鬼魅般出现一道声音，吓了张本智和一跳。

“再练下去就要练过头了馁。”林昀儒靠在墙边，一边喝水一边说。他看起来不像是刚刚练完球的人，反而像个在等朋友下班的路人。

“要闭馆了吗？我这就走。”张本智和把散落四周的球都收集起来放回球筐里，粗略看了一下，想起来身上还带着几颗，又把口袋里的球都放回去一起数了数。随即他伸手从球筐里掏出一颗球，用投棒球的标准姿势把它投进了收纳这个区域所有乒乓球的黑色大箱子里。

“你在等待闭馆吗？晚上球馆不会留工作人员的，大家都是早上才来收拾。”林昀儒目睹张本智和做完这一切，才缓步走过去。

“诶？不锁门吗？”张本智和惊讶地问。

“不锁，没有人会半夜来这里的。”林昀儒神秘地笑了笑。

“啊啊幸亏林选手在，不然工作人员都走了，我也没办法问别人回宿舍的路怎么走……光凭我认识的字找回去恐怕有点困难呢。”

“是啊，而且现在都已经快十点了，还是赶快走比较好。”

张本智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十点还剩十五分钟。他提着自己的背包走回球台，准备把东西收回去，然而无意间看了一眼球筐之后，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层冷汗，咽了一口口水之后说：“呃……不好意思林选手，再稍微等我一下，刚刚好像数错了。”

林昀儒不说话，只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张本智和把球筐里的球两两一组认真分拣了一遍，将最后那个落单的乒乓球捡起来，走到角落里的黑箱子前扔进去。

“你用的更衣室17号柜子？”林昀儒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张本智和点了点头。

“那你其实认识不少中文嘛。”林昀儒调侃道。

作为本地人，林昀儒知道这个传说。

球馆更衣室的17号柜子，不知道哪年被调皮的孩子在里面用红色颜料写下了一条规则：练完球之后，球筐里不许留下奇数个球，否则“它”会来帮你补全缺失的那一颗。

那颜料不论如何都去不掉，哪怕重新刷漆，红色也会渐渐浮到最表面显现出来，似乎唯有扔掉这个柜子换新一途。然而球馆年代久远，很少被大型赛事使用，领导最后也懒得管了，就放它一直留在那里，只是用一条扎带将柜门锁上。

但这次台日乒乓球交流活动，一下子来了很多人，所有的球台都被占满了，理所应当的，更衣室的柜子使用情况同样十分紧张，于是那条扎带被不知情的工作人员剪开，17号柜子悄然恢复了使用。

张本智和没有顾上回应林昀儒的调侃，他继续目测数着乒乓球的个数，忽然低声说：“……其实我们那边也有差不多的规矩。”

林昀儒挑眉。

“有个……都市传说，球馆的球，会在深夜自动恢复成偶数，”张本智和艰难地说，“还有一些别的，比如看到‘不该出现在观众席的人’，必须立刻低头，绝对不能回应。”

“这些还是留到白天讲比较好。”林昀儒抢白道，阻止张本智和继续说下去。

张本智和没继续说了，他知道林昀儒说话经常听不出情绪，可他今天这句话听着像是警告。

林昀儒看了眼手表，此时离十点只剩五分钟了。

“走吧，其实我们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任何人的练球时间不得超过十点。”林昀儒有些不明显的焦急，旁人可能无法察觉，但张本智和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样啊。”于是张本智和难得不像往常一样磨蹭，迅速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背上包站起来。刚刚放在桌上的球拍也来不及放进球拍包了，索性直接拿在手上，等回宿舍再好好安置。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球筐里刚刚已经两两一组排列好的乒乓球，此时竟还有一颗孤零零停在一角，十分明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球筐里乒乓球的数量是单数。

张本智和连忙伸手又要去抓那颗球，却被另一只手半路截住了。

林昀儒不容置喙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球馆大门的方向带着快步走：“帮你数过了，四十四颗，别再数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肢体接触，张本智和完全不敢挣开，就像被提着后颈的小动物幼崽一样，跟着林昀儒小跑着往外走。此时距离十点整只有不到一分钟，两人终于踏着最后的几秒离开球馆。

“刚刚……真奇怪啊，明明我数了好几遍，怎么每次临走之前就会发现它是单数……最后真的是四十四颗吗？林选手？”

“有时候，错误的数字可能不是你数错，而是它故意让你数错。”

“……”张本智和瑟缩了一下，感觉夏日的晚风凉飕飕的。

“你也知道害怕？还讲不讲鬼故事了？”林昀儒说。

“我不讲了。”张本智和低头乖乖回答。

“数错是因为你太在意这件事，让自己太紧张了……其实你走之前把球筐里的球都倒进收纳箱一个不留就好了啊。现在要不要去吃宵夜？”林昀儒知道他是在装乖，然而也能发现张本智和明显蔫了下来，想了想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下，末尾换了个话题。

“要！”

张本智和受惊的心灵很快被热闹的台湾夜市安抚，将恐惧抛之脑后。人多胆大，他对于怪谈的好奇又慢慢浮上来：“林选手，为什么不可以练球到十点之后呢？来的时候管理员也没说过啊？”

“哦，是我们这里大家默认遵守的不成文规定啦，为了防止有人彻夜练球卷死大家，要彻底杜绝这种内卷的不良风气。你也是，入乡随俗知不知道？”

“抱歉……明天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