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滚烫的额头抵在林悦颈窝时,挂钟的秒针正卡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还攥在手心,塑料按键上残留着汗渍,而床头柜被撞翻的声响像道惊雷,把二十年的尘埃从抽屉深处震得簌簌落下。铁盒摔在地板上的瞬间,十八张明信片如扑棱棱的麻雀散了一地,最旧的那张电影票从夹缝里滑出来,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罗马假日》的英文片名,2017年11月5日的场次像道褪色的伤疤——那是程叙向她求婚的前三天,他当时笑着说挑了部“永远不会过时的爱情片”,却没提座位号7排15座,和他夹在笔记本里的便签字迹分毫不差。
急诊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程叙抱着小禾冲进抢救室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林悦的膝盖。她忽然看见他胸前晃荡的听诊器挂绳上,缠着枚银质书签,磨砂面刻着“致裂痕里生长的光”,那是去年她生日时送的礼物,可此刻程叙转身关门的刹那,书签背面被指甲刮开的涂层下,“陆衍赠”三个小字像突然冒出来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陆衍是谁?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模糊得像团雾,直到护士递来缴费单的指尖擦过她手腕,才惊觉自己正捏着张揉皱的便签——半小时前陆衍托护工送来的花束里,这张纸条裹在桔梗花茎间:“琉璃盏修复时,发现盏底刻着‘2015.7.21’。”
数字像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记忆的暗格。2015年7月21日,梅雨季的南京路上,她蹲在画廊门口捡散落的画稿,抬头看见穿白衬衫的男人弯腰递过钢笔,笔尖还沾着未干的蓝色墨水。可程叙手机里存着的“初遇照片”里,她围着的驼色围巾上分明坠着颗琉璃珠,此刻在急诊室惨白的光线下,那珠子的纹路突然与陆衍便签里的“琉璃盏”重叠——她曾以为那珠子是买围巾时自带的装饰,却没想过碎瓷片能拼出完整的盏身,更没想过盏底的日期会是初遇的注脚。
重症监护室的电子屏闪烁着冰冷的绿光,小禾的病床被推出来时,程叙突然掀开孩子后腰的病号服。月牙形的淡褐色胎记卧在皮肤下,像枚被岁月磨圆的贝壳,而林悦下意识摸向自己腰侧,相同的形状在指尖下微微发烫。二十年前孤儿院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保育员抱着襁褓里的她,登记册上用铅笔描出的月牙图案旁,歪歪扭扭写着“林悦”两个字。程叙的指腹轻轻抚过孩子的胎记,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直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陆衍举着袋退烧药站在阴影里,手腕上戴着串琉璃珠手链,每颗珠子的裂痕都用金缮工艺修复,像极了她围巾上那枚碎瓷片的放大版。
“电影票副券上的咖啡馆logo,”陆衍把药袋塞进林悦手里,声音低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孩子,“是程叙父亲生前常去的地方,他二十年前在孤儿院做义工时,曾捡到过半张碎掉的登记册,上面除了月牙胎记,还有个没写完的名字——‘陆’。”林悦猛地抬头,看见程叙靠在墙上,银质书签从白大褂口袋滑出,背面“陆衍赠”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原来二十年前被遗弃的婴儿不止她一个,原来《罗马假日》的座位号是程叙故意选的,和陆衍当年在孤儿院登记的床位号相同,而那只琉璃盏,是陆衍用她围巾上的碎珠和自己藏了十年的瓷片拼合而成,盏底的日期下面,其实还刻着另半行字:“给找回家人的月亮。”
小禾的体温渐渐退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林悦坐在病床边,把十八张明信片重新装进铁盒,最底下那张电影票的副券被灯光照亮,咖啡馆logo的烫金图案里,隐约能看见两个交叠的月牙形印记。程叙递来热牛奶时,袖口露出内侧的纹身——和书签背面同样的刻字“致裂痕里生长的光”,而陆衍悄悄放在床头柜上的琉璃盏里,插着三支桔梗花,花茎上系着的银质标签写着:“所有散落的月亮,终会在银河重逢。”
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林悦摸着小禾后腰的胎记,忽然想起程叙曾说过,听诊器挂绳上的书签是位“故人”所赠。原来命运早把线索藏在时光的褶皱里:电影票的座位号是重逢的坐标,琉璃盏的裂痕是记忆的拼图,而月牙形的胎记,是刻在血脉里的家徽。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急诊室的玻璃,她看见程叙和陆衍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两人手腕上的琉璃珠手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相同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孤儿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并排躺着的两枚月牙形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