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完成了任务，韩烈已归心似箭，急不及待回去宿舍。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时刻，加上今天是殷天侠康复出院的好日子，他当然要跟他和小烈烈一起度过。

虽然韩奎龙和云嫣都为他准备了他最喜欢的菜，但他只是吃了一点点，因为，他还要留着肚子跟殷天侠吃团年饭呢。他早已订好了两人食用的小型盆菜，也为小烈烈特别准备了三文鱼大餐。他回到宿舍时，盆菜已经送来，殷天侠也已把团年饭准备好了，两人一猫开开心心地吃了他们第一次一起享用的团年饭。或许是因为跟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食物都变得份外鲜美可口吧，虽然这些都是较便宜的食材，但比起爸妈为他准备的鲍参翅肚更为美味。他们一家三口充满温情暖意乐也融融，对韩烈来说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而在大年初一，殷天侠按照他的计划，带着韩烈和小烈烈一起回去他从前和妈妈的家，那里离大学并不太远，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便到达了。即使他的母亲庄思涵早已在两年前过世了，但这次跟韩烈回来，对殷天侠而言有着等同于 “见家长”的特别意义，他知道母亲一直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在弥留时还十分担心从今以后只留下自己孤单一个，可是，他今次回来就是要让她安心，告诉她自己已不再是形单只影了，他已拥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南朋友，还有非常可爱的小毛孩。

即使自从暑假后便再没回来，但屋里的一切仍保持得非常整齐，这里盛载着太多太多母子俩的美好回忆了，是殷天侠最为珍惜的家。韩烈看到这里的陈设简单，实而不华，大概已能猜到殷天侠和母亲从前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虽然物质享受并不多，可是从多张他和母亲的合照，还有相中人的温暖微笑可以看出，他们母子感情非常深厚，他的妈妈也是个非常慈祥和霭的人。

只是，每张照片都只有殷天侠和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却是不见踪影，韩烈除了知道 “他父亲已不在了” 以外便一无所知，那句 “不在” 是指他已去世了还是其他？殷天侠从来都甚少提及，但韩烈知道，这应该是他心灵深处的伤口，他不愿意提，自己也会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寻根问底。然而，对殷天侠来说，现在韩烈已不只是他的情人，更是跟他密不可分的家人，两人很应该坦诚相对，所以他觉得应该让他更深入了解自己的家庭背景，见他凝视着他和母亲的合照，便顺势告诉了他一些关于他父亲和母亲的事。

即使韩奎龙的心里从来没有韩烈，但他也始终不是对他不闻不问，可是，殷天侠的那位所谓父亲，却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殷柏然在法律界是个无人不识，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大家都只知道这位从没在任何官司中失利过的大律师在法律界里地位举足轻重，是这小城里最顶尖的精英，却从没有人想过，他是个对家人极度冷漠无情，对妻儿漠不关心的男人，尤其在殷天侠心中，他是个极为不负责任，冷血淡漠，糟糕透了的父亲。

殷天侠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就是连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真正所爱的女人，因为，由始至终，他最爱的人始终都只是他自己，在他心中，他的名利事业都远远比他的家人重要。

那时，庄诗涵在他的事务所里工作，是他的秘书和助手，也是他的情人。她的心里就只有他，可在他眼里，跟这个女人一起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从来都没有对她认真过。直至那一次两人缠绵一夜后，她发现怀有了他的身孕，他得知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劝她把孩子打掉，然而，她却不依不从，最后，他没法子，为了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多年苦心建立的名誉因为这个女人破产，无奈下跟她结婚生子。

可是，他能给她的就只有一纸婚书，他的爱从来都不属于他们母子，更一直都觉得他们是个负累。后来，在殷天侠十岁时，他终于受不了，向她提出离婚，也为了保存自己的颜面，他给了她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因此，殷天侠小时候在物质生活上并不欠缺，只是，得到父亲的一点点爱却成为了一生也不能如愿的奢想。

殷天侠后来想通了，只是当作殷柏然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已完全消失，然而，她却从来没有释怀，自离婚后，她的健康急转直下，到最后还是郁郁而终。由于巨大的医疗费用，他们的生活开始拮据，唯有把原本殷柏然给她买的房子卖了，搬进了这个简朴的小公寓，而在母亲去世后，殷天侠剩余的钱已不多了，即使获得了奖学金，也不得不靠兼职赚取生活费。

听到这里，韩烈的心不禁狠狠抽痛，他怎样也没想过，表面上看来乐观积极的殷天侠竟然有着这样凄酸的过去。即使韩奎龙和云嫣再冷漠，但起码愿意负起父母的责任，可是这个殷柏然却竟然可以残酷到多年来都不曾跟儿子联系，对他的生死完全不闻不问，这种不负责任，自私至极的父亲，实在令他痛恨发指。

凝视着庄诗涵的遗照，想到好好的一个女子，就这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葬送一生，韩烈不禁为她难过，他想，在她离开世界的那刻，除了放不下对丈夫的爱，更不舍不放心的应该是儿子的将来吧，作为一个母亲，又怎能忍心抛下儿子离开，让他在一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独活？

想到这里，他在遗照跟前放下了早已准备好了的一束康乃馨，心里默默承诺道：

韩烈“伯母，请您放心，阿侠现在活得很好，以后我都会陪伴在他身边，绝不会再让他孤单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