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完美少女

五月的阳光透过音乐教室的落地窗洒进来，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佳瑶瑶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像是被测量过一般。

"停。"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演奏。

佳瑶瑶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碰到琴键。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母亲林教授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失望表情。

"第三小节左手和弦力度不够，第七小节右手跑动拖了0.2秒。"林教授走进教室，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还有三个月，这样的水平连初选都过不了。"

佳瑶瑶深吸一口气，把"我已经练习了八个小时"这句话咽了回去。她的肩膀微微发酸，指尖因为长时间练习而泛红，但这些都不重要。在母亲眼里，只有完美才是可接受的。

"再来一遍，从第二乐章开始。"林教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如刀。

佳瑶瑶重新摆好手型，闭上眼睛深呼吸。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被称为"钢琴公主"的完美微笑——嘴角上扬15度，眼神温柔而自信，没有人能看出她内心的疲惫。

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精准，更加无可挑剔。佳瑶瑶知道，这就是母亲要的——一台完美的人形钢琴演奏机器。

放学铃声响起时，佳瑶瑶已经在琴凳上坐了整整六个小时。林教授终于满意地离开，去参加她的教师会议。佳瑶瑶活动着僵硬的手指，看着窗外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同学，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嘿，你就是传说中的钢琴公主吧？"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佳瑶瑶转头，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靠在门框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乐队T恤。她记得这个女孩——诗悦悦，上周刚转学来的插班生，据说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

"我是佳瑶瑶。"她礼貌地回答，迅速调整表情，露出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微笑。

诗悦悦大咧咧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佳瑶瑶旁边的琴凳上，差点把她挤下去。"哇，这琴真不错！比我们原来学校的破钢琴好多了。"她随手按了几个键，"你刚才弹得真好，虽然我听不懂古典乐。"

佳瑶瑶有些惊讶。通常同学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就是带着明显的嫉妒。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却如此随意，仿佛她们已经是老朋友。

"谢谢。"她轻声说，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了，我叫诗悦悦，高二(3)班。"女孩伸出手，"我知道你是谁，全校谁不认识钢琴公主呢？不过你比传说中看起来更......"她歪着头打量佳瑶瑶，"更像个真人。"

佳瑶瑶愣住了。更像个真人？这是什么评价？

诗悦悦似乎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说："就是没那么完美得不真实啦！你弹琴的时候像个人偶，现在这样发愣的样子反而可爱多了。"

佳瑶瑶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完美的她更可爱。

"要一起吃午饭吗？"诗悦悦突然提议，"我带了超多便当，庄姨——就是我家保姆——总是怕我饿着。"

佳瑶瑶犹豫了。母亲不允许她在学校餐厅吃饭，认为那会浪费时间，她通常都是在音乐教室吃庄姨准备的便当。

"我带了便当......"她小声说。

"那更好啊！我们可以交换吃！"诗悦悦已经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走吧，我知道一个超棒的地方——天台！"

就这样，佳瑶瑶被这个像旋风一样的女孩拉出了音乐教室，生平第一次逃开了钢琴和母亲的视线。

天台的风很温柔，阳光也不那么刺眼。诗悦悦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巨大的便当盒，打开后香气四溢。

"这是庄姨特制的糖醋排骨，这是红烧狮子头，还有这个——"诗悦悦骄傲地展示着，"她独门秘方的蛋包饭！"

佳瑶瑶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整齐排列的三明治、水果和蔬菜沙拉，每一样都精确计算过卡路里，为了保持钢琴家需要的身材。

"哇，你的看起来好健康！"诗悦悦已经叉走一块三明治，"我们交换吧！"

两个女孩就这样在天台上分享着午餐，诗悦悦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原来学校的故事，讲她如何因为总在课堂上画画被老师称为"涂鸦少女"，讲她父母因为工作经常搬家所以她总是转学......

佳瑶瑶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微笑或点头，但内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诗悦悦在一起，她不需要维持那个"钢琴公主"的完美形象，不需要计算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她只需要做她自己——一个也会因为笑话而忍俊不禁的普通女孩。

"所以，你除了弹钢琴还喜欢做什么？"诗悦悦突然问道。

佳瑶瑶愣住了。除了钢琴？她的生活里除了钢琴还有什么呢？从四岁开始，她的每一天都被练琴、比赛、演出填满，连学校课程都是母亲精心挑选的，只选那些对申请音乐学院有帮助的科目。

"我......"她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上来。

诗悦悦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没关系，"她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找找看。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可多了！"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走了进来，看到她们时明显愣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女生转身要走。

"别走啊！"诗悦悦跳起来，"你是亚濯濯对吧？学生会那个超级学霸？一起来吃饭啊！"

亚濯濯犹豫了一下。佳瑶瑶认识她——学校公认的学神，年级第一保持者，同时也是校辩论队队长。和佳瑶瑶一样，亚濯濯也是那种被同学们仰望却不敢接近的存在。

令佳瑶瑶惊讶的是，亚濯濯真的走了过来，在她们旁边坐下。三个女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聚在了一起，就像三条平行线突然在某一点相交。

"我经常来这里看书。"亚濯濯轻声说，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百年孤独》，"这里很安静。"

"哇！你也喜欢马尔克斯？"诗悦悦兴奋地叫道，"我最爱他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了！"

亚濯濯的眼睛亮了起来，两人很快陷入了热烈的文学讨论。佳瑶瑶静静地听着，虽然她从未读过这些书——母亲认为小说会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喜欢听她们谈论那些她不知道的世界。

阳光洒在三个女孩身上，天台上的风轻轻吹拂着她们的头发。在这一刻，佳瑶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不是赢得比赛后的空虚成就感，不是得到母亲勉强认可后的短暂放松，而是这种简单的、纯粹的、与他人连接的温暖。

她不知道的是，这次偶然的相遇将彻底改变她的高中生活，甚至她的人生轨迹。在那个五月的午后，命运的琴键已经按下，一段关于友谊、梦想和成长的旋律正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