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黑衣老者的脚跟如同生锈的铁锚猛然旋起，带起的风声尖锐得像是无数细小的砂砾在木板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记扫堂腿，又快又狠，如同一条淬了寒光的铁鞭，撕裂空气，直奔凌轩下盘！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重锤砸在朽木上。凌轩双足如生根般扎入甲板，一个极稳的马步，右臂肌肉虬结绷紧，皮肤下的青筋如小蛇般游动，硬生生吃下了这足以扫断碗口粗树桩的一腿。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脚底在湿滑的木板上“咯吱吱”摩擦出两道清晰的痕迹，胫骨传来一阵针扎似的酸麻。
老者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愕。一击无功，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整个身体“嗖”地向下塌陷，枯瘦的脊背弓起，活像一只蓄满了毒液的蟾蜍，紧接着便是毫无花哨的、狂暴的前扑！干瘪的身躯爆发出与之不符的凶猛力量，脚下浑浊的积水“哗啦”一声炸开，浑浊的水珠裹着碎屑，在斜射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月光下，竟折射出点点如血珍珠般的碎芒。
凌轩眼神如寒潭古井，不起波澜。就在那枯爪即将触及衣襟的刹那，他身形猛地一矮，如同被风压弯的芦苇，随即腰肢一拧，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违背关节极限的流畅侧滑开来。动作间，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随风轻扬，带起一丝灵动飘逸，与老者那势若疯虎的扑击形成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砰——！”
巨大的惯性裹挟着老者，让他根本无法收势。那颗花白的头颅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粗粝坚硬的帆船主桅杆！
“咚！” 又是一声令人心头一颤的闷响。
老者的身体瞬间僵直，额角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起一个紫黑色、油亮亮的大包，像凭空扣上了一个小肉碗。他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迸，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完整的调子，便“咕咚”一声，面条般软倒在积水的甲板上。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瞬，他似乎极不甘心地晃了晃沉重的头颅，喉咙里挤出半声含混的“哎…哟…”，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海风卷过空旷的甲板，吹动破损的帆布，发出如垂死海怪皮肤摩擦的“噗噗”声。凌轩缓缓站直，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黑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不存在的弧度，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看来月神教会的‘暗礁’，也不过是些朽木烂石。下次，换个能顶住船撞的来吧。”
几只灰白的海鸥尖啸着掠过桅杆，翅膀搅动着咸腥的空气。凌轩走到船舷边，粗糙的大手抚摸着饱经风霜、布满盐渍和裂纹的下巴。他望着眼前这片浩瀚无垠、此刻却在诡异红月下泛着暗沉油光的墨蓝色大海，眉心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锁。
脚下这艘老旧的单桅帆船，“海鸦号”，是他唯一的家，也是赖以在刀口舔血的海上挣命的伙伴。如今，那面曾经骄傲鼓胀的帆，早已千疮百孔，如同被无数海怪利爪撕扯过的破布，在海风中无力地耷拉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只干瘪、油腻的皮钱袋。里面为数不多的几枚铜板相互碰撞，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响，那点可怜的分量，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锚链还重。
深海之下，暗礁如同潜伏的巨兽獠牙，随时可能将脆弱的船底撞出“咚咚”的死亡闷响。鲨鱼的背鳍如同黑色的剃刀，时常在不远处的水面划开冷酷的轨迹。更可怕的是这片海域喜怒无常的脾气，风暴往往毫无征兆地咆哮而至，黑云压城，巨浪如山。任何一个疏忽，都足以让“浪里飘”和他这个主人一同葬身鱼腹。不修好这帆……此番出海，恐怕就是一条不归的冥河之路。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拮据的窘迫。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混杂着海盐和铁锈的气息。终于，他蹲下身，打开了那个同样饱经风霜、油渍麻花的修理包。生锈的扳手被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微振。
“叮…当…锵…”
金属零件碰撞、扭紧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甲板上响起，清脆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对抗着四周无边的、泛着红光的海的沉默。他神情专注，每一颗螺丝的松紧，每一处榫卯的咬合，都经过他手指的触摸和眼睛的审视。锈屑像细小的褐色雪片沾满了他的指缝。时间在金属的摩擦和涛声的伴奏中流逝，直到最后一块关键的连接件被复位，一个微小的齿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重新开始它应有的转动。凌轩紧绷的肩背才稍稍松弛下来，一股带着铁腥味的疲惫感涌上。
与此同时，远方的月神岛。
高耸的祭坛由惨白的月光石砌成，在头顶那轮愈发鲜红、仿佛浸透血水的月亮照耀下，散发出不祥的辉光。两名同样身着漆黑长袍的老者，站在祭坛顶端，声音因狂热而嘶哑颤抖，如同夜枭在啼哭：
“月神垂怜！祂的目光如同慈母，注视着迷途的羔羊！祂的威能，将涤荡世间一切污秽！”
台下，黑压压的信徒们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啜泣与含糊的祈祷声汇成一片哀恸的海洋。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在红月下如同融化的银币。整个场面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宗教狂热与绝望的献祭感。
突然！
“扑棱棱——”
一只羽毛凌乱的信鸽，如同一个不吉利的黑色符号，猛地撞破祭坛周围凝滞的空气，跌跌撞撞地落在其中一名老者的肩头，发出急促而虚弱的“咕咕”声。老者皱眉，不耐烦地一把抓过鸽子，从它脚上解下一个小小的、浸满汗渍的皮筒。
借着祭坛上惨绿与血红交织的灯火，他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那张原本因布道而涨红的老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刚从海底捞起的腐尸面皮，灰败中透着一股铁青。锅底灰？不，那更像是被死亡本身的手指抹过。一股无法抑制的、火山般的怒火从他浑浊的眼底喷涌而出！
“废物！”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咆哮从他齿缝挤出。他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摔在脚下，甚至没跟旁边的同伴打一声招呼，便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猛地撞开还在啜泣的信徒，踉跄着冲下祭坛，黑袍翻涌，瞬间消失在通往阴影深处的阶梯。留下祭坛上另一名错愕的老者和台下茫然无措、哭泣声都停滞了的信徒。
夜色，彻底吞噬了海天。
晴朗的夜空中，那轮月亮已化作一块巨大而粘稠的“血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这光芒毫不吝啬地泼洒在无垠的海面上，将起伏的波浪染成一片翻涌的、粘稠的“血池”。
真正的夜晚开始了。
一些只在这诡异红月光辉下才敢离开巢穴的生物，悄然从深海的缝隙、礁石的阴影中游弋而出。它们是夜的猎食者，是寂静的掠食者，在海面之下、在潮湿的甲板角落，无声地逡巡，寻找着属于它们的、血腥的晚餐。
夜食者，在泛着红光的墨色海面下逡巡。当清晨的微光试图驱散黑暗，稀疏的星辰披散在它们扭曲滑腻的躯体上，会将其短暂地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海雾中，化作高大而怪诞、不断蠕动的巨人幻影……它们贪婪地吞噬着黑夜的深沉与宁静，而讽刺的是，当白昼降临，它们蛰伏的深渊，却会响起比风暴更喧嚣、更令人疯狂的永恒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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