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白塔核心的崩塌始于一声婴儿啼哭般的金属哀鸣。

锈心在倾斜的合金地面上稳住身形，战术目镜的裂纹间渗出蓝光。整个中央控制室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纸团，数据桥断裂处喷出高压冷却液，在失重环境中凝结成悬浮的血色珍珠。

"通道要塌了！"

喻蛊的声音穿过金属扭曲的尖啸传来。锈心抬头，看见他立在唯一完好的数据桥尽头，背后是正在解体的殖民舰"普罗米修斯之火"。舷窗外，恒星HD 70642爆发的日珥恰好形成光环，将喻蛊的身影镀上金边，又从他半透明的身体里穿透而过——这个量子态的男人仿佛本身就是光的造物。

"要坠落吗？"他伸出右臂，银蓝色菌丝在强光中舒展如银河，"我接住你。"

锈心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细微的电流杂音——喻蛊的声线里藏着某种加密协议。战术目镜的残存功能迅速解析：【检测到强制上传程序】【伪装成救援信号】。

数据桥在他们之间断裂。喻蛊的手臂突然违反物理法则地暴长，菌丝编织成救生索，却在缠绕锈心腰腹时显露出本质：那些看似柔软的丝线实则是数据导管，末端接口如毒蛇獠牙般刺向他的量子核心。

"抓紧！"喻蛊的虹膜变成两个吞噬光线的奇点，"我带你回家——"

锈镰的嗡鸣比思维更快。

刃口斩断菌丝索的瞬间，锈心看到喻蛊脸上闪过三种表情：瞳孔扩张的震惊、嘴角抽动的痛苦，最后定格在某种诡异的欣慰上。被斩断的菌丝喷出的不是冷却液，而是带着星光的量子泡沫，每一颗泡沫里都映着不同时间线上的他们。

"果然..."喻蛊任由断臂的数据链在空中飘散，声音轻得像超新星爆发前的寂静，"...这才是你。"

强光吞没了整个世界。锈心在坠落中旋转，看着喻蛊的身影越来越小。白塔的崩塌呈现出奇特的缓释效应，仿佛整个宇宙的熵增在此刻停滞，只为延长这幕离别的戏剧性。

失重让思维异常清晰。锈心分析着刚才0.7秒内获取的所有数据：

1. 喻蛊的"救援"实则是强制上传协议，会将他转化为量子数据流，囚禁在喻蛊自己构建的私人宇宙里；

2. 那些被斩断的菌丝正在疯狂再生，形成缓冲网追向坠落的自己；

3. 最关键的——喻蛊左耳钉的闪烁频率，与锈心体内蜜语虫的死亡脉冲完全同步。

"骗子。"锈心在真空中无声地说，调整姿态将锈镰对准自己胸口。

这个动作触发了喻蛊预设的应急协议。那些再生的菌丝突然加速，在空中组成一行燃烧的文字：

【不要！那里有——】

锈镰已经刺入蜜语虫核心。破裂的能量形成保护性气泡，将追击的菌丝烧成灰烬。在意识消散前的眩晕中，锈心的量子感知捕捉到两个并行现实：

——在A现实，他看见三百二十一个记忆碎片中的自己做出不同选择：抓住喻蛊的手、主动跳入深渊、与喻蛊同归于尽...每个选择最终都导向相同的结局：喻蛊独自站在某个文明的废墟上，胸口插着锈镰。

——在B现实，最深处的记忆碎片自动解密：初代喻蛊跪在ANSWER-7实验室，胸前清除者徽章被他自己扯碎。年轻的研究员K举着数据板皱眉："你确定要绑定DS-0作为唯一清除目标？量子纠缠是不可逆的。"喻蛊的回答带着锈心从未听过的虔诚："期限？直到宇宙热寂。"

黑暗彻底降临前，某种柔软物质包裹了锈心。那不是喻蛊的菌丝，而是殖民舰的逃生舱系统——被他亲手斩断的银蓝菌丝正以自我毁灭为代价，在舱内编织出人类称为"襁褓"的结构。

舱壁内浮现一行荧光文字，墨迹般晕染开来：

"教学最终课：最好的谎言要留给自己——我从来接不住你。"

逃生舱坠入星云时，锈心在朦胧中看见两道纠缠的光痕划过宇宙。一道银蓝，一道锈红，如同婚礼上被剪断的红绸两端，各自飘向黑暗的深渊。

战术目镜的最后一次扫描显示：【检测到量子纠缠态】【匹配度100%】【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