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宋厌

暮春的风裹着玉兰花的清芬漫进教室，在米白色的墙面上流淌成温柔的河。

萧阳一中A班的木门轻响时，四十三道目光齐齐凝在班主任杨琴笔挺的身影上——她素来冷硬如出鞘之刃的脊背之后，竟跟着个斜挎帆布包的少年。校服领口随意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眉峰斜斜压着三分戾气，倒像是从旧巷深处踏碎斜阳而来的不羁客。

课桌上的习题集在穿堂风里翻动，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后排的吴月正用铅笔尾端戳着橡皮，碎屑簌簌落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面上，忽然抬眼对邻座挤眉弄眼，笔尖虚虚点向讲台：“你瞧他哪像个正经学生？”橡皮在指间转了个圈，“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段，杨老师眼皮子底下都能钻空子。”

前排的陈轩“啪”地折断铅笔芯，木屑混着铅粉溅在立体几何图上。他盯着草稿纸上被戳破的窟窿，想起上周模考因计算失误丢掉的大题，指节捏得泛白：“呵，年级第一？”木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猛地站起，校服领口蹭到桌角的三角板，“我倒要看看——”

“看看什么？”杨琴的高跟鞋跟敲在地面，惊得陈轩踉跄后退半步。她转身时，少年恰好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的弧度却凉得像是巷尾未化的春雪。吴月的橡皮“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却在触到宋厌逼近的鞋尖时猛地缩回。

“宋同学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杨琴将成绩单拍在讲台上，油墨香混着玉兰花香在空气里漫开，“若有异议——”她指尖敲了敲吴月桌上摊开的错题本，“可以拿着自己的卷子，去教务处和宋同学的答题卡比一比。”吴月的耳朵霎时红透，手指绞着校服拉链头，把金属齿咬得咯咯响。

教室里重新漫起笔尖游走的沙沙声。宋厌站在讲台边，目光扫过第三排那盆多肉——叶片上沾着粒粉笔灰，像落在翡翠上的雪。直到白玖的指尖轻轻叩响桌面，他才收回视线：“宋同学，老师说你可以坐……”学委的目光投向教室后排，又猛地飘向别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第二颗纽扣。

“得了吧白学委，萧怿的冰山座位谁坐得住？”黄佳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课桌抽屉里的薯片袋“哗啦”作响。他单手撑着桌面翻过去，运动鞋底在瓷砖上蹭出刺啦声，“来我这儿！”说着就把堆满漫画书的课桌扫出半壁江山，薄荷糖罐“咣当”撞在保温杯上，“瞧见没？靠窗风水宝地，下午阳光能把数学卷子晒出焦糖味！”

宋厌的唇角动了动，帆布包带在肩头晃出懒散的弧度。他刚走近课桌，黄佳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哇，新同学身上有雪松味！比萧怿那家伙整天冷着脸好闻多了——”话未说完，就见白玖突然伸手按住他乱晃的肩膀，耳尖发红地小声警告：“别胡说……”

远处办公室传来吴月的抽噎：“老、老师我错了……”杨琴的高跟鞋声逼近门口时，黄佳正把虾条包装袋往宋厌手里塞，突然僵住身子：“噤声！母老虎来了——”却见杨琴只是扫了眼教室，目光在宋厌的座位上顿了顿，指尖敲了敲门框：“吴月，哭够了就把上周的错题重抄一遍，抄不完别回家。”

暮色漫进教室时，值日生的黑板擦惊起一片粉笔灰。宋厌盯着桌面右下角隐约的涂鸦——不知哪个前任用修正液画了只歪嘴猫，尾巴拖成抛物线，倒像极了黄佳此刻晃荡的双腿。“哎哎，”黄佳突然戳了戳他胳膊，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盒，“给你看个宝贝。”

盒盖掀开的瞬间，薄荷糖的清凉混着纸页的霉味涌出来。黄佳拈起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萧怿混蛋，抢我最后一块橡皮！——黄佳留”。他突然压低声音：“看见后排那个空座位没？去年他坐这儿时，我往他水杯里放过枸杞，结果被他用解析几何题砸了脑袋——”

“黄佳！”白玖不知何时站在课桌旁，指尖捏着一沓作业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老师让你去搬试卷。”说着突然转向宋厌，犹豫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包装纸在夕阳下泛着珍珠光泽：“别介意他胡说，萧怿只是……不太爱说话。”

放学铃声响起时，宋厌的书包里多了包黄佳硬塞的辣条，包装上的油渍蹭脏了课表。他跟着人流走向操场，忽然后颈一凉——是黄佳把冰镇矿泉水贴在他校服上，正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啊，带你去看篮球场帅哥！萧怿那家伙虽然冷冰冰，投篮姿势可帅了——”

“不用了。”宋厌侧身避开，却在转身时瞥见教室后排。暮色给那个空座位镀上金边，桌面中央的刻痕愈发清晰——是道未完成的辅助线，尾端微微上挑，像个未说出口的问句。晚风掀起玉兰树的枝叶，有花瓣落在刻痕里，恰好补上了那处空缺。

走廊拐角传来杨琴的训斥声：“哭什么？A班不需要玻璃心——把错题本拿来，第三题的辅助线画错了。”吴月的抽噎突然止住，紧接着是纸张翻动的窸窣。宋厌摸了摸口袋里白玖给的水果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忽然听见黄佳在前方大喊：“宋厌！跑快点，不然就看不到他的精彩表演了!”

他抬头望去，穿堂风正掀起黄佳的校服下摆，露出后颈处若隐若现的刺青——是半枚齿轮，和白玖项链上的同款。远处篮球架下，有个身影正单脚勾着篮板拉杆，夕阳从他指间的篮球缝里漏出来，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宋厌忽然想起原校的天台，那里的晚霞也是这样，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却总在下课铃响时，被晚风揉碎在青春的褶皱里。

“来了。”他忽然加快脚步，帆布包带拍在脊背上火辣辣的。黄佳已经蹦跳着扯开辣条包装，白玖抱着作业本跟在后面，偶尔抬头望一眼渐暗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