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雨滴在伞面上汇聚在一起,滑落到泥土里。
今天没有晚霞,阴雨之下,黑夜悄然降临,爱隆美尔的农场里,几柄火把晃动着光芒,点起一小片光亮。
夏洛特深色的裙摆,被风微微吹起,她打着伞,呆呆注视着面前简陋的墓碑。
让-雅克·卢梭。
夏洛特拜读了他不少书籍,但她未能有幸和这位思想家相会,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名思想家,离群索居在巴黎东部的郊区。
罗伯特告诉她要不要去卢梭葬礼的时候,她是懵的。
葬礼上的人不多,一些友人、一些恰好居住在巴黎,偶尔得到消息,慕名前来的人、和周围一些农民。
夏洛特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原本就不多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不少,仍然驻足未走的人寥寥无几,夏洛特望了望天色,该回家了,但和他们一道而来的罗伯斯庇尔,明显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夏洛特、伊芙琳、露西尔,我先送你们几个回去吧,”罗伯特轻轻开口,招呼三个小姑娘坐上马车,夜晚并不安全,她们三个年龄也不大,呆在外面太久难免让家里人担心。
“马克西米连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他对卢梭很是崇拜。”
夏洛特并没有执意留下来,她们几个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坐上马车离开。
“我送露西尔回去吧,”卡米耶·德穆兰拍了拍罗伯特的肩,“免得绕路,雨越下越大了。”
夏洛特和伊芙琳的家,刚好在一条路上,罗伯特送她们二人到家后,正好可以直接返回学校,而露西尔的家,在另外一条路。
雨啪嗒啪嗒砸在马车上。
恍惚间她听到外面响起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罗伯特在和某人交谈。
水汽飘到鼻子下面,夏洛特睁开眼睛,困倦瞬间被吓跑了。
车外,是巴/黎/警/察,看对方身上的制服,职衔并不低。
是例行盘问?还是什么?
夏洛特维持着自己表面的镇定,握紧了伊芙琳的手,听着罗伯特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穿着这些衣服去参加葬礼?”警/官狐疑的目光扫过三人,夏洛特出门时穿的是深色裙装,脖子上只有一小串白色的项链,头上扎着布帽,这副装扮,和葬礼的设定也算切合。
但伊芙琳原本是和人约着去卖报纸,回家的路上遇到罗伯特的,身上的桃红色裙装和白色上衣,就有些突兀了。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更换,”伊芙琳面色上带着一丝凝重,“谁都无法预料意外的发生。”
“是的,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罗伯特顺着解释,“当时离家比较远,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幸好未有人计较我们的失礼。”
这理由说的过去。
警/官没有深入追究这个问题。
“你们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眼。”
夏洛特感觉到伊芙琳握着自己的手猛然收紧。
报纸是从塞勒涅文社里买的,是比较偏激大胆的报纸,里面有不少批判王/国/时/局的内容,这要是拿出去,被收缴是肯定的。
虽然不至于靠着报纸就抓人,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打扰一下,警/官,”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夏洛特透过弥散的水雾,见到杜尔多撑着伞,从兜里将什么东西掏出一角,又迅速塞了回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杜尔多顿了一下。
警/官说了几句面子性的车轱辘话后,主动离开。
罗伯特示意杜尔多上车,几人之间是友谊淡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何况杜尔多刚才也算对他们伸出援手。
“不要让人知道你们今晚去过哪里,”杜尔多站在原地,考究的衣服上,飞溅的雨点在上面流下一点水迹,“王国现在对各种思想属于半开放的态度,封书不查人。但这些事情,本身可大可小。”
封书不查人,一些书不被允许刊印,但一般不牵连作者和读者。
自己私下传阅,不大肆宣扬,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往小了说,卢梭的《忏悔录》被国王下令封禁,但路易大王学院的一些学生,尚且明目张胆在学校内阅读此书。
往大了说,就是一句话,监/狱欢/迎你。
杜尔多转身走进雨夜内。
在其他几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才拦住马车的警/官走到他的旁边,低头叫到:“先生。”
杜尔多掏出一笔钱塞给他。
“不许往外说。”
“我明白的,先生,您放心,今天的事情,不会再有人知晓。”
警/官低着头接过钱,没有问杜尔多,为什么让自己先去找那几人的麻烦,又出面帮他们解围。
这不是他能知道的,想到这位先生的怀表上,有一个家族徽章模样的图案,他咽了咽口水,彻底忘记这次事情。
杜尔多摸了摸子爵夫人给自己用来撑颜面的怀表,快步回到学校。
原谅他借助他人的权威,利用算计,避免友谊彻底消失。
警/官是他安排的,他通过打听好友的动态,知道今天罗伯特等人都去了巴黎东郊,算时间是晚上回来,才安排了这一幕。
本来他们去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伊芙琳和罗伯特身上,都带着被封禁的报刊。
但是……卢梭的葬礼……杜尔多将伞挂在墙上,有些恍惚坐在床上。
阿/门。
他默默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祈祷。
时间划过今天,今日无人在意今天巴黎东郊的一场小葬礼。
回到家的夏洛特面对母亲的询问,只推脱说好友的长辈突然辞世。
母亲没有追问。
自从夏洛特参加过德·谷兹夫人的沙龙后,母亲不再干涉夏洛特的交友和行为。
“夏洛特,现在跟粮食贸易有关的贸易都设了最高价,这影响家里的收入,我们打算再置办一些土地,而且你的爸爸和叔叔决定,要跻身进入金融业,你的朋友中,有没有人能帮上忙?”
夏洛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露西尔。
但她不能以朋友的身份,来要求露西尔说服自己的父母,来帮助自己家。
她跟露西尔·迪普莱西提起此事,以合作者的身份提及。
“我想,我们家的产业,可以和伯父伯母的产业互补,伯父伯母如果想要租用门店,购置土地,做一些实体买卖,我的父亲和叔叔,都愿意为伯父伯母提供合适的门路和友商。”
她以夏洛特·梅内特拉的身份,和露西尔·迪普莱西交涉。
露西尔·迪普莱西颔首应下。
之后的事情,夏洛特不知道,但父亲和叔叔在迪普莱西一家的帮助下,将商业的触角,向金融业中延伸。
(补充:1.法贵族,但凡是能在历史上找出来名字的,都接触过启蒙思想,包括路易/十六。所以法的当权者们,对启蒙思想是接纳又排斥,他们不抗拒这种思潮,但担心这种思潮带来不好的影响)
(2.最直接的证据,爱弥儿被封禁,但路易/十六的教育路线,和爱弥儿里提倡的自然教育有很大重合。所以法贵族允许启蒙思想存在、有人去探索,去研究,但不允许它广泛传播,去宣扬。)
(3.启蒙思想家中,我偏好洛克和孟德斯鸠。所以对卢梭的了解不是很多。卢梭主张人/民/主/权,公/共/意/志,天/赋/人/权,认为私/有/制是不/平/等的起源。从财产权维护角度,他对于财产权的重视比不上洛克。从理/想体/制构建角度来说,他口中的理想社会有一种小国/寡/民的范式。)
(4.洛克影响了英吉利,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被美洲采纳。法受卢梭影响很大,但卢梭的整套理性社会模板中,虽然具有观念和原则的指导,但有一个致命问题,没有对公/共/权/力划分、监督和权/力界限的明确阐述,甚至他对自己提出的公/意,都只给出了笼统的定义。美洲修补了孟德斯鸠思想在实践中的漏洞,但法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补卢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