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
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冰冷,像凝固的沥青,包裹着、挤压着、吞噬着每一寸感知。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边界。只有沉重的虚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剥离的冰冷。
丁程鑫感觉自己在一片绝对的死寂中沉浮。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像一具被遗弃的空壳,感受不到重量,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存在。后腰那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后颈那恼人的麻痒也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无”。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混沌的念头偶尔像深海鱼般在意识的泥沼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他试图回忆,试图抓住什么,但记忆如同被浸泡过度的胶片,模糊、粘连、一片混沌。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感觉在黑暗中沉浮:冰冷的雨……深褐色的污迹……碎裂的声响……燃烧的眼睛……甜蜜又阴冷的呼唤……剧痛……绝望……还有……一张脸?一张平静得令人胆寒的、俊美的脸……
马嘉祺。
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猛地射入混沌的黑暗!
“唔……”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呻吟,从丁程鑫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缝间艰难地挤出。像溺水者沉入深渊前最后的气泡。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浑浊的、昏黄的、带着尘埃颗粒的光线,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刺入他混沌的视野。
模糊……晃动……扭曲……
他努力聚焦。
斑驳的、泛着暗黄色水渍的天花板。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泡,悬在视野上方,发出令人窒息的电流嗡鸣。光线就是从这里来的,昏黄,浑浊,带着一种陈旧的、令人压抑的气息。
我在……床上?
意识迟钝地转动。身体的感觉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复苏。沉重……僵硬……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着。尤其是后颈和……后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深沉的、被强行封印过的麻木感。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呃……”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伴随着一种深沉的、源自神经深处的虚弱感,让他眼前发黑,刚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消散。他只能无力地躺着,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
视线艰难地移动。
床边,有人。
一个模糊的轮廓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头柔顺的黑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人似乎正专注地看着什么,或者……在摆弄着什么?动作很轻,很慢。
马嘉祺。
这个名字带来的冰冷恐惧,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住丁程鑫刚刚复苏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痉挛!他想逃!想尖叫!想立刻坐起来!但身体像被灌满了沉重的水泥,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有眼球在干涩的眼眶里,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微微转动。
就在这时,那个低着头的轮廓动了。
马嘉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苏醒。他缓缓抬起头。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依旧是那张年轻俊秀的脸。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的苍白,五官轮廓清晰而柔和。只是那双眼睛……那双此刻正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冰冷的漩涡。没有昨夜的疯狂,没有清晨的冰冷嘲弄,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死寂的废墟。
丁程鑫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无声的恐怖。
马嘉祺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丁程鑫因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他苍白脸上细微的、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线条。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评估?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却又不知是否完好的珍贵藏品。
几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马嘉祺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那笑容很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但这温和落在丁程鑫眼中,却比最狰狞的恶意更令人胆寒!
他站起身。
动作依旧无声无息,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他没有走向丁程鑫,而是走向旁边那张堆满书籍的旧书桌。桌上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盆,盆里盛着半盆清水。旁边搭着一条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毛巾。
他拿起毛巾,浸入清水中,仔细地揉搓了几下,然后拧干。水珠滴落盆中,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端着那盆水,拿着拧干的毛巾,重新走回床边。
丁程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他想后退,想躲开,但身体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嘉祺靠近,看着他俯下身,阴影瞬间笼罩了自己。
那股冰冷的、独特的药香余韵,混合着清水和廉价肥皂的微涩气息,随着马嘉祺的靠近,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出汗了。” 马嘉祺的声音响起。很轻,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照顾病弱者的温存。他像是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他伸出左手。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白皙。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轻轻地拨开了丁程鑫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凌乱的黑发。
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丁程鑫滚烫的额角皮肤。
丁程鑫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寒意瞬间从被触碰的地方窜遍全身!他想尖叫,想推开这只手,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温存”!但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点压抑的、破碎的气音。
马嘉祺仿佛没有察觉他的抗拒,或者……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丁程鑫汗湿的额头和鬓角。然后,他拿起了那块拧得半干的湿毛巾。
带着清凉水汽的毛巾,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擦拭艺术品的细致力道,落在了丁程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透过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生理性的刺激。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恐惧和屈辱!
马嘉祺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毛巾沿着丁程鑫的额头、鬓角,轻轻擦拭着滑腻冰冷的汗水。力道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他避开丁程鑫的眼睛,只专注于那些汗湿的区域。毛巾擦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短暂的、微凉的舒适感,随即又被身体深处涌出的、因恐惧而生的冷汗覆盖。
丁程鑫死死地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屈辱感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被擦拭的皮肤,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照料”。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毛巾移到了他的颈侧。那冰凉湿润的触感擦过细腻的皮肤,清晰地掠过……后颈那个位置!
那个被针尖刺入、留下烙印的位置!
丁程鑫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弹起来!他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向马嘉祺!
马嘉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专注,仿佛只是在擦拭一片普通的皮肤。毛巾轻柔地拂过那片区域,带走了细微的汗渍,留下短暂的清凉。他甚至没有在那个位置多停留一秒。
仿佛……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这平静的、刻意的无视,比任何触碰都更让丁程鑫感到毛骨悚然!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在无声地凌迟他的神经!
擦完了汗,马嘉祺将毛巾放回水盆里。他端起水盆,没有再看丁程鑫一眼,转身走回书桌旁,将水盆轻轻放下。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丁程鑫压抑的、短促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疯狂鼓噪。
马嘉祺没有回到椅子上。他背对着床,站在书桌前。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轮廓。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水盆里微微荡漾的水面。
时间在粘稠的恐惧中缓慢流逝。
终于,马嘉祺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丁程鑫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平静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东西。像猎人终于将受伤的猎物逼入了无法逃脱的角落。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床边。停在一步之遥。
俯视着床上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影。
“阿程,” 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却又黏稠的质感,像蛛丝般缠绕上来,“……别怕。”
他微微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那俊美的五官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深邃。他的嘴唇靠近丁程鑫因恐惧而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唇。
气息冰冷,带着那股独特的药香。
“这里……”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没有触碰丁程鑫,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宣告的意味,轻轻拂过床沿冰冷的铁质栏杆,拂过洗得发白发旧的蓝格子床单,拂过空气中漂浮的、带着药味和尘埃的微尘……
“……很安全。”
“以后……”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地狱深渊般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这里……”
“就是你的……”
“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