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最高的山上被人种了一棵开满了惊雪来的树,自开花的那一日已经盛放了四百二十五年,山风当着百年过客摘下几瓣,飞絮似的落下,或向着远方天地,或向着树下立着的石碑,在此停靠。
石碑上的纹路沾上了岁月的痕迹,刻写的文字残损了几笔,却依然可以辨别几分
——“吾挚友东行吟之墓”。
不远处,一袭青衫外着大氅之人走过茵茵草地,在距离石碑前几步停下。她安静地望着,仿佛故人站在对面等着她,向她绽开笑容。
她不言语,过了许久转身离去。
***
小小的应观澜有一个执念,他想去看一看人间。
二十年前,慕卿在一次历练结束后偶然发现襁褓中的应观澜将其带回师门坠星宫内抚养,当亲弟弟一般看待,同时拜入瑞和长老门下。在两人的爱护下,应观澜的成长无忧无虑,到了一定的年岁,应观澜喜欢在修炼结束后来到峰顶,眺望最远方,即便有山门结界阻挡,也遏不住少年对于人间的想象与念望。
现今,应观澜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门内规定,凡坠星宫内弟子,年满二十者且修为达到规定,即可在同门师兄师姐带领下前往山下历练,待取得经验之时便许独自一人,可自立门户,可重回师门。今天,应观澜的年龄与修为俱已达到下山标准,待慕卿收拾好两人的行装后,一齐向瑞和长老告别。
丹衷殿内,瑞和早已在候着了。
慕卿与应观澜进入殿内,行礼道:“师尊。”
瑞和唤应观澜上前,慈爱地抚摸上他的发顶,感慨不已:“一转眼,澜儿都长那么大了,到了下山历练的日子。你之前虽未说出口,但我和你师兄能看出来你眼里有对人间的向往,此去一入凡尘,卿儿一定要好好照顾澜儿,澜儿也要听你师兄的话,无论是做什么,遇到危险首先保护好自己,同时也要向宗门报平安。”
慕卿:“是,请师尊放心。徒儿一直将阿澜当做亲弟弟,照顾好他本就是徒儿的职责,必不会让师尊失望。”
说完,慕卿与应观澜相视一笑,应观澜转头对瑞和撒起娇:“我嘛师尊也尽可以放心,严师兄就是我的哥哥,出门在外师尊不在身边我自然要听哥哥的。我答应师尊,一遇到危险我和师兄打不过的情况下,我一定拉着师兄跑得远远地,并及时给师尊报平安。”
瑞和轻笑,眼里的担忧不曾退去,右手展开浮现一枚玉质手镯,将其戴上应观澜手腕。应观澜好奇地观察,发现上面刻着他的名字之外,形状上无甚特别,也不起眼。
瑞和解释道:“它的名字叫护身镯,是宗门为每一位历练的弟子特地打造,上面会分别刻上弟子们的名字。形制虽普通,却能无限次抵御住一部分强者和出其不意下来不及躲避的攻击,如果在无法脱身的情境下抵御的时间过长,它会坚持到宗门的人前来救援,另外之所以会刻上每个弟子的名字,也是为了方便弟子在外遭遇不测而尸身难寻的情况下,可依据手镯的位置将其带回宗门内立冢,毕竟坠星宫,也是他们的家。”
慕卿在瑞和的示意下走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走吧,为师送你们下山。”
跨出结界,与人间的距离逐渐接近。
山峰连绵,只有一条小道掩映在蔽林翠丛间,慕卿与应观澜越行越远,身影被遮盖,身后的山门看不见的时际,一道身影出现在树后,权相烛一身白衣,面覆一张镂空狼型图案银色面具,站在高点,一双眼看着有说有笑的应观澜。
“老大,你确定真的是他吗?”
一团邪气显现权相烛身旁,权相烛紧盯着应观澜道:“除了他没人再适合了。上一次被月未明重伤之后,我修养了整整三百多年,不过因为月未明体质特殊,我只能在她身体里重新种下戾气,过去了那么多年想必她也快压制不住了。他嘛,”权相烛手指应观澜,虚空画圈,“他可是一个极好的引子。月未明体内的戾气一天不清除,时间拖得越久越会神志全失,在之前我会想办法引诱应观澜入魔,利用他的魔体再造月未明的身体,在月未明失去警惕之时将邪气打入她的体内,那时月未明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会是我最得力的利器。之前算她运气好,遇上了上任魔尊东行吟的帮助,但是东行吟已死,这回可没有人能帮助她了。”
“这一次,”权相烛的笑掩盖在面具之下,“我势在必得,月未明她逃不了。”
“可是……”邪气有些迟疑,还是冒着可能被自己老大挨揍的风险说出疑问,“不成功怎么办?”
权相烛:“那也不要紧,我谋划多年也不只是把时间白白花在这件事上,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行。去吧,跟上他们,给月未明送上一份大礼。”
邪气得令,隐去气息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
应观澜要历练的地点位于南凉的青义城,路程中会在故雍裹和镇落脚稍作歇息。
“兄长你快点,不要跟丢我了。”
应观澜没办法不对人间的一切好奇,初初进入裹和镇,他便抢在慕卿之前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虽然之前师兄师姐也会带上人间的事物送予他,可是一些吃的和小玩意他也从未接触过。
慕卿不远不近地跟着应观澜,保持着恰好的距离,确保应观澜的活动不会远离视线之外。
应观澜长得讨喜,镇上的人对待外来客也热情,经过时没少被叔叔婶婶们投喂,应观澜也会嘴甜地应回去,不忘结钱给他们。白吃的事情,应观澜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最后应观澜实在是撑了,央着慕卿买了两支糖画要回客栈歇息一晚。
“心动的都快过来看一看嘞,祈安娘娘又有新的画像了。路过的也可以瞧一瞧,保家驱邪都是很灵的。”
吆喝声刚一落地,这片街上的一大部分人蜂拥至摊位前,直接将老板给挤了出去。
老板:“各位不要着急,注意脚下,每个人都有份。”
应观澜看这景象奇了,来到老板身旁问到;“敢问这祈安娘娘是谁啊?我了解到的关于人们崇信供奉的神仙当中好像没有这个名字啊?”
老板微摇了一下头:“祈安娘娘其实各地都有流传,只是不广为人知,因为最开始祈安娘娘出现的地方便是我们这裹和镇,在这里流传也更广,所以镇上的人有九成信仰并供奉祈安娘娘,为祈安娘娘立祠建庙。而且祈安娘娘不是什么神仙,她是魔修。”
“魔修?!”应观澜更惊奇了,“按理说魔修或是魔界之人俱是穷凶极恶、罔顾生命的,怎么会被人供奉呢?”
老板:“这些说法有些以偏概全了,偏见这种东西一两天的时间很难打破。在我看来,甭提什么仙修、魔修还是妖修的,不过是选择不一样,六百多年前这里还是战场,是无数将士尸骨弃野之所,将士的魂灵徘徊了很久,那时是祈安娘娘出现,一一引渡他们的魂灵来到忘川轮回,仔细收殓好他们的尸身,带着他们的念想回到他们亲人的身边,让将士们能归故乡而葬、落叶归根。小友之前说的穷凶极恶、罔顾生命之徒,哪一处都会存在。我们选择供奉祈安娘娘也是因为祈安娘娘确实为我们带来了许多好运,虽没有大富大贵,却能保一家老小平安顺遂、健康无虞。”
应观澜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那些画像上几息,又起了疑问;“祈安娘娘真实存在的话,那她的本名是什么呢,而且我观老板你售卖的画像,怎么都没有面容,青衫青氅青伞和发间的银饰都是一样的?”
老板继续解惑:“祈安娘娘是有她自己的名字的,再具体是叫什么没人清楚,我们只好以祈安来称呼她。祈安娘娘虽然出现过,但是她多行迹于战场之上,祈安娘娘的真容也就很少为人所见,而且祈安娘娘喜青,曾经有人远远望见战场之上的一抹青色,想必定是祈安娘娘无疑。”
应观澜若有所思。
祈安祈安,祈愿安乐,寄托了百姓朴素真诚的愿望。
应观澜:“老板,我也买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