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
这是在唤她吗?
月未明的记性不算差,她以前确曾有过一次隐匿灵气,当做一次完全的凡人,在人间一铺茶店做过工。
但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这里是归海臻根据自己的一生编织的梦境,应当不会出错。
看来他们是被扯入其中,成为了这延展梦境中某一个曾出现过的人。
“你……”
月未明不知晓这名为阿荷的原主原先是什么样的,性格如何,该怎么行为。为了不引起少女的怀疑,她不能过早暴露自己本就不是阿荷。
“你又来了阿荷,记住,我叫春兰,春兰,可不能再忘记了。”
春兰嘟囔着,还是耐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似是已经面对同样的情况很多回了。
再?
难不成原主之前记性就不怎么好吗?
月未明虽有些惊诧,不过这倒也方便了许多。
月未明还想再问些,春兰先抓过她,疾步穿出房门,嘴里念叨着阿荷每次都赖床起得晚,不及服侍县主,多亏县主为人仁爱,不然她早就被赶出府去之类的话。
月未明趁机向她打听了其他,提出的问题也不直接,都是从旁引出,从春兰口中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今年是隆庆九年,此地为许国硕亲王府内,她和春兰则是硕亲王独女姬念钰的侍女。
在两年前,圣上已下旨,册封她为和瑾县主。
到了姬念钰跟前,月未明跟着春兰,学着春兰的样子,向姬念钰谢罪。
姬念钰没有出声,一旁的侍女端上一盏茶,她浅啜一口,放置桌上时发出碰撞声。
叩声不重,甚至称得上轻。
一声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格外安静。
春兰额上渗出几滴冷汗,月未明看在眼里,虽言姬念钰平时心慈,可是对待一再犯错的下人时也不是毫无底线地纵容。
“先起来吧。过后自个儿去门外跪上一个时辰,这件事算是揭过了。”
姬念钰嗓音轻轻柔柔的,也许是身体不好,现今初夏的时节尚罩着一件大氅,面容苍白,双唇几无血色。
姬念钰对阿荷很是亲近,当初在挑选侍女时,她一眼相中了阿荷和春兰两人。
几天来,月未明几乎是寸步未离地跟着她,渐渐探得身边的情况。
比如,虽是硕亲王独女,父女两人却很少照面;比如,硕亲王妃常年病重,姬念钰经常身处内宅照顾母亲,而硕亲王,踏入内宅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比如,硕亲王妃病重的原因实则是为圣上作药引,姬念钰原本身体康健,为了母亲,甘愿为硕亲王妃的药人。
所以,她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硕亲王。
硕亲王觊觎皇位已久,暗中募了不少兵马,为了打消当今天子早就对他泛起的疑心,抓住圣上渴望长命的心病,以自己的王妃为棋,将她献给圣上,成为他的药人。
在外人眼里,硕亲王与硕亲王妃伉俪情深,但实际上硕亲王不爱硕亲王妃,他当年费尽心思找到体质特殊的女子,已是在为这一步打算,娶她为妻,是一场阴谋。
硕亲王妃心里明镜似的,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是被硕亲王强行绑来的,她没有什么能够对抗硕亲王的筹码,没有办法反抗这种局面。
硕亲王将她囚禁在王府内,哪儿也去不得,她想过逃跑,可她的院子周围侍卫如网圈围,像铁桶一样,没有武功傍身,想逃出生天是痴心妄想。
要说硕亲王是她第一个不待见的人,那这第二个,便是她的女儿姬念钰。
姬念钰身上流着她的血,同时也流着硕亲王的血,硕亲王妃每见一次她,便能想起她不堪的过往,对她及其厌恶,十次有九次都会让她吃闭门羹。
饶是如此,姬念钰还是会每日来到硕亲王妃的院子,隔着一道门,好似看向门后的母亲。
姬念钰作为她药人一事,硕亲王妃从未知晓一点风声。
这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非硕亲王的亲信不可打听到,月未明通过特殊的手段,摸清了这些可能会在百年后人为可以隐藏的真相。
巧合的是,应观澜也在硕亲王府内,刚好是负责巡查王府的侍卫,名叫小武。等到轮休的时候便会往月未明这儿凑,姬念钰见着好几次两人挨在一起的模样,打趣说到要不要就这样为他们定一门亲,她便做主婚人。
应观澜脸皮薄,红着耳朵支支吾吾,月未明顺势台阶下,婉言拒绝了。
姬念钰甚觉得可惜。
越往后,天气也变化莫测起来,黑云压城,既闷又抑,等一场暴雨洗涤。
姬念钰做好了送母亲逃离王府的准备,等最后一碗药过去,硕亲王妃便能彻底拥有原来康健的身体,不在与这吃人的王府有任何瓜葛。
姬念钰说想与父亲好好地吃一顿饭,她许久不与父亲谈过心了。
虽然硕秦王和姬念钰相见时间稀少,可他对她这独女倒是有些纵容,他听了下人传的话,还是放下手边事务,去看姬念钰。
两人吃了晚膳,交谈了一些时间,不过大都是姬念钰说,硕亲王听着。
趁这段时间,月未明神不知鬼不觉将硕亲王妃送出王府,目送她愈行愈远。
下雨了。
初时雨声细细,后来像爆竹一样,噼啪敲打在车窗上,马车内的硕亲王妃流下眼泪,她伸手揩去,不解自己是怎么了。
但是泪越来越多,硕亲王妃抑制不住轻声哭泣,被滂沱大雨淹没。
一小团光点穿过雨幕钻进月未明掌心。
那是硕亲王妃的泪。
月未明却暗道不好,匆忙往王府赶,已经是迟了一步。
硕亲王不见人影,姬念钰正襟而坐,喝下去的毒药渐渐生效,月未明开门的瞬间,血沿着她的唇角流下。
她微微偏首,看见月未明,如释重负地笑了,身体向一旁斜去。
月未明忙接住她。
血越来越多,衣衫绽出朵朵曼珠沙华。
“谢……谢。”
姬念钰用劲最后一丝力气,说了最后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双眼阖上,月未明掌心盈泪。
梦境破碎又组合上,天光刺眼,月未明适应了一会儿,身前落坐流云滚滚的青山,她仰头看去,正是空灵山。
应观澜也跟着她一道来了。
月未明按照原先的轨迹,在空灵山上定居了一段时日,等来了记忆中该出现的那人。
千山国国主,归海臻。
一国之主不顾尊卑,跪在门前,乞求月未明救救她的好友,无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
月未明叹气,还是选择她所选择的结果,回了同样的话。
之前,她跪在门外一天一夜才抱憾离去,梦境里的这一场景与现实发生得有些许不同。
归海臻不相信,执意要等到月未明松口答应,侍女这时来到她身边道女郎要见她。
归海臻面色一变,匆匆离开后便再没有上山来。
几个月后,位于北方的阿都国被灭。
月未明心里直呼不对劲,轻而易举破了她的梦境。
梦境外,归海臻俯在一副未盖的棺材边,内里躺着一具尸骨,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尸骨眉心位置。
归海臻表情一凛,利锐的爪拍向应观澜,月未明先一步拉过他闪到一边。
阿雪的灵魂一直都陪在归海臻身旁,但是在阴灵遍布的地界待久了,受损严重,归海臻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阿雪的存在几乎感知不到。
经过月未明的帮忙,归海臻见了阿雪最后一面,放下了心中残存多年的执念。
归海臻眼泪落下的时候,此方天地随风而散。
荒冷的街道人来人往,好似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