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我?”我先试探的说了出来。
这人似是迟疑了一下,才说:“你何必要这么做。”
我听得出来,这就是蓝娘。
她的身形、声音我全都认得出来,我可不是傻白甜,最多有点圣母。
毕竟原先我就是白衣天使,真善美的化身。
“连大郎都知道……”我勾勾嘴角,依旧死死盯着她:“混江湖的,就该是个侠客。侠客怎会容人祸乱国家呢?”
“可有些事,是大势所趋……”
“既然是大势所趋,为何还要夜还来?还要夜还来行鸡鸣狗盗之事?”
蓝娘没有再说话,她把剑冲向我,但我还是多说了一句:“你我都是小人物,不该为了那些上位者毁了自己。”
“太晚了。”
我没能接招,眼前已经有人早我一步拦住了蓝娘,这人一定是谨台,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知道要他来。
眼看着蓝娘大惊失色,转身就逃出了房间,却被谨台追到了院落里,二人兵刃相接,电闪雷鸣,片刻之后,雨声风声中尽是二人缠打的声音!
我心下不安,赵冬来和赵大郎一定会醒的,想要去阻止,却听到谨台的话:“你也是大氾人,你父辈也曾食氾禄,为何就做了肖贼的爪牙?!
甘做城门州卫兵副使的线人?!与数位巡防营内应狼狈为奸!潜伏数年就为了把明口的薄弱点全都暴露给肖贼?!”
那边赵冬来也推门走出来,赵大郎躲在门后,偷偷看着眼下的场景……
正此时,蓝娘无言,一剑刺去了谨台肩膀,而谨台撤步抽离,迅速转身再朝蓝娘冲去……
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赵冬来却一个箭步冲到了蓝娘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这一剑!剑在雨落风起之时,破开赵冬来披在身上的衣裳,穿透他的心脏,又被惊愕的谨台抽出,血液自那空洞涌出,我望着那血腥的肉洞,无法反应,而赵冬来却已经倒进蓝娘的怀中,他抽搐的抬手摘了蓝娘的面纱,问她:“你当真是那肖狗的爪牙?”
蓝娘依旧无言,她的泪我看不清,只有数行雨水淌在她惨白的脸庞上。
我下意识要去查看,蓝娘却举剑要杀我,我连忙抬手要挡,结果她的剑正好劈在我包剑的布条上!
布条节节断裂,冷冽的秋雨里,那浑然天成的宝剑被洗涤的无比光亮,寒气逼人!
连蓝娘也被骇道:“不败剑!”
“不败剑……”谨台也意外惊奇的看向我。他看起来不像认识这把剑,他更像是信了蓝娘的话。
我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我这是马甲不掉,硬往身上贴啊!别人是掉马甲,我这是甲马掉。
“原来你是不败剑,那看来你来月牙楼就是为了杀我吧!”
看蓝娘这样强忍恨意的苦笑,我更是无从解释,着急的我只说:“我又不是剑,我又不是逍游!我是苏念,我不叫不败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似是揪住我辫子的蓝娘,冲我大喊,如同怀恨在心,咬牙切齿?!可她根本不容我说话,也不顾谨台还在这里,大郎还在看着,她紧紧的抱着赵冬来冰冷的尸体,而我,也紧紧的望着赵冬来。
这就是死亡,招来一人的痛苦,了却一生的情义,冰冷和黑暗也有如此刻的潇雨夜晚。
却要比这雨夜再锥心刺骨万倍。
我也会死,会和赵冬来一样,甚至一句一字也不留下,来不及知晓自己即将死去,便死了。
“你自己就是把杀人利器,你也过着草芥人命的日子,为何我在你们眼里不堪入目,你却能指责我?!”
我愣神的看着蓝娘,她心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放下了赵冬来的尸体,便一把抓住了我,她把我死死按在地上,潮湿的地面瞬间侵蚀我身体的温度,冰冷占据我的心与身体。
“拔剑!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败到什么时候!”
我死死的望着她,却并不打算做什么,她是想杀了我吗?
然而这一刻,梦回的屏幕忽然出现了,我有选择权利,使用上帝之眼窥探蓝娘的过去,或者继续剧情。
她的过去?我没有选择这一条,因为我并不感兴趣她的过去,认识她那么长时间,我自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自有判断,又何必多此一举,事情越复杂,反而越难看清。
我也清楚,蓝娘不会杀我,她还要活下去。
“我不会拔剑的。”
雨水进到我的眼眶,我转过头看向谨台时,蓝娘已经拿剑胁迫着我往外撤了,谨台不敢跟来,似是担心我脖子上挂的那把剑会要了我的命。
只有我知道,蓝娘不会杀我的。
蓝娘一路带我逃出了明口城,黎明的霜,将秋叶染尽,目及之处雪白一片,山林中无黄红色彩,恍惚间还以为冬天已至。
林中有一间草屋,我被她绑在屋子里,她坐在门口,一边观察外面动向,一边包扎伤口。
“用不用我帮你?”
她摇了摇头,然后咬着牙把裂开的伤口勒紧,一层一层再把衣服穿好,才来我身边坐下,拿起我的剑来看:“好剑。”
“当然是好剑。”我笑了笑,接着说:“比那位青锋如何?”
“比兰吟的藏翎还要珍贵。”蓝娘有些怔神:“谁不想有这把不败剑。青锋也有败的时候,但不败剑不会。”
“为何?”
“因为它叫不败。”蓝娘抬起头,她又把剑放在离我远的地方,但目光一直聚在我的脸上:“你也不该折在我手里。”
我听着蓝娘的话,回头看向已然大亮的屋外,落叶随风起,而后又落下。
“我的剑不叫不败。”我勾了勾唇:“叫做白叶剑。”
“什么?”
“白叶,秋风白叶剑。”我说完,又补充:“因为传说多了,剑也有了传说。”
“你是江湖人,不该和谨台这样的人物混在一起。”
“江湖人就不能爱国了?你爱国吗?”
蓝娘估计又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了,于是也不再说起这话,而是问我为何觉得她不会杀我。
“因为你想活。”我不敢把希望抱在我自己身上,我有什么赌注去押蓝娘和我能有感情?胜过冬来吗?不可能的,谨台杀了冬来,她要报仇,就得活着。
“但我不会管你死活的。”我看着她,镇静无比的说了这话。
“我明白,让我死还是让我活,你也不知道。”
蓝娘说的没错,我也不知道。如果她是个叛徒,自然令人无法容忍,如果她是给我盘发的大郎他娘,我便不忍她死在我眼前。
我一直看着她,看她坐在门前,双眼绝望的看着门外萧瑟的景色,似乎她比我更清楚,她的死期已经临近了,她只是个NPC,她在等待她的任务完成。
“来了。”蓝娘站起身,她扶了扶伤口,便掏出凛厉的剑,对向门外。
那里我只能看到一地的枯叶,什么都看不到。
“叛逃遐雨楼,我早该发觉你是个细作。”
对面的声音令我有些熟悉,听这话,这人估计是逖风遐雨楼的人。
蓝娘没有回话。
“你认贼作父、又嫁人生子,有时候我实在是不懂,你想要的是什么。”
“楼主不也一样吗?云华都在囊中了。”
是兰吟?!
“你知道规矩,叛逃者,虽远必诛。”
我没有听到兰吟解释,却已经知道了蓝娘的身份。
紧接着,我没有再听到说话的声音,兵刃相接时噼里啪啦犹如狂风骤雨,趁这会儿两个人打起来,我打算把手上的绳子磨断,应该可以吧?电视剧里不都能解开吗?
可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有我的剑,可离我有几步远,压根够不到啊!
一筹莫展的时候,眼前猛然呼啸而过一阵风,蓝娘随着这阵风吹进了屋子里!她直接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痛的捂着胸口昂起头来,我和她一起看向坦然自若的跨过门槛的兰吟。
这次我才看到他的面具,银燕双飞,寒气逼人,一点闪烁着的光芒,比他那沾了蓝娘鲜血的剑刃,杀气,不差毫分。
“杀了我吧,你们这些大人物,总是要杀了我的。”蓝娘似是嘲笑一样,扯开嘴角,又看向我:“没让你拔剑,是我的损失……”
我皱起眉,望着她的伤势,一撮乌亮的秀发从她发髻间垂落在她肩头,正好遮住那心口的剑伤。
兰吟走到我身边,一剑砍断了捆住我的绳子。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望着蓝娘,那黑红的脓血自她衣衫上滴落……
“蓝娘,放了苏念!”
谨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的是凄戾嘶哑的一声——娘!
我和蓝娘的心都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蓝娘瞬间就从地上站起来,她抓住我的衣领,快步来到屋门口,她望眼欲穿的双瞳就要掉出眼眶去!她好像是鬼见到了神、佛遇到煞、鱼遇见水、柴遇见火!
“大郎……”蓝娘的声音脆弱碎小,又如巨石沉渊,能直接击碎我的心。她看着门外,我看着她,自始至终我没见到谨台那边的情景,一直到蓝娘也看向我。
我没能看到她的泪水,只知道她的脸色惨白,眸中的仇恨执拗尽数消失,她瘦削的脸庞、绝望的目光像极了一个我早就忘却的人……
那是让我吃胡萝卜的人,是要给酒鬼生儿子的人,是豫江第二小学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是把我推到绿她的男人面前喊爸的人,是一把抓住酒鬼朝我甩来的皮带的傻子,是把我丢在舅舅家的坏蛋,是我忘了的照片、胡萝卜排骨汤、满墙的语文课文、是不留痕迹消失的一种感觉——
她是苏念章的章。
“念念……”
我恍惚间发现,她也叫我念念。
“我知道我已经不会活下去了,大郎……”
“你可以投降,我帮你劝说太子不杀你!”我不容她托付给我赵大郎这个累赘,一把抓住她:“不要再继续了……你是赵大郎的娘,你是蓝娘啊!”
我绝对是疯了,我为什么在劝她?
劝她活下去?
可蓝娘并不听劝,她一掌打到了自己身上,一掌推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