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的是我、李忘怀,还有逍铃,温愈留下来照顾温恙,处理谨台没有完成的事宜。
温愈把谨台背到了马车上,我和他行礼告别时,温愈又搀扶着虚弱的温恙来送我,二人竟然直接跪在了我面前?!冰天雪地里,我顾不上听二人说话,就拉着李忘怀扶两个人站起身。
结果二人却不认,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温恙先抱拳说话,他强撑着身体抬头看我:“女侠是重情义的人,想必女侠也知道郎君的安危,重若泰山,此番求医,恳请女侠竭尽全力!”
他们就要拜在我脚边,我立刻拉住他们。
心中五味杂陈,这四个膝盖,已经叫我压力山大,更别说给我磕头了!
“盈郎是和我在一起时被刺,我无论如何……”我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也不能轻易许诺:“一定会竭尽全力。”我强拉起两个人,不再多言,转身就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往前行驶时,我又从窗口往回看,看到温愈扶着温恙,还在目送马车。
心中像是被石头压着一样,虽然已经有了方向,却又无所适从。
“我把坐板都给拆了,才能叫他躺得下。”逍铃一边给谨台盖严实,一边和我说话。
我点了点头,看着逍铃,半天她又说话:“这不是我哥干的,他从来不使横刀。”
“我知道,他只有一把叫轮回的剑。”
逍铃攥紧了手指,看着胆怯又伤感:“他也从不用淬毒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你哥,可能已经不在潞州了。”
“他真的要和我恩断义绝吗……”
逍铃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无比在意这件事,看得出她一直揣在心里,近日里事情多,她也不曾说出来。
“不会。”我坚定的回答她:“你哥只是想让你平安。”我拿毛巾擦了谨台额头上的汗,天都要暗下来,为了赶时间,我们下午就出发了,但……夜里渡江,不知道好不好办。
出了潞州,风更烈,暴雪来袭,马车勉强行进,李忘怀称潞州外要比潞州冷的多,潞州被山水建筑环绕,气候要比荒野之中好不知道多少,进潞州时便知晓了。
但没想到,外面的天气这样暴烈惊人。
“念念姐,好像渗血了。”
我立刻扒开了包扎伤口的纱布,拿新的纱布重新敷上,缠的更紧一些,但因为毒性扩散,我不敢使劲按压止血,只能用点备着的止血药。
“念念……”
我抬头看向睁开眼睛的谨台,心中一抽,立刻伏下身子,听他要说什么。
“要去哪?”
“白山,给你治伤。”我离他咫尺近,他迷蒙混沌的眼神那样失色无光,铁青的脸上看不到半丝过去的光彩。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毛巾搭在上面,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有的活吗?”
我只觉身如坠入万丈冰渊,猛然想起外婆临终前,她那么坚毅的人,却在似梦非醒中痛苦的呻吟,她问她母亲她还有没有的活。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她能听到,自己母亲给她的答案。
濒死之时,人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你会不会后悔,要带我去那看灯?”我强扯出一个笑,伸手抚了抚他凌乱的头发,几天而已,他犹如蜕皮脱骨,再不似那个干净利落,优雅尊贵的人了。
“当然不会。”他勉强摇摇头,好像是要否决我在胡思乱想的事情,可我却不满意这个答案,我后悔了。
我明明该阻止他,却鬼迷心窍的要和他站在那么暗的桥上。
“师父!”
我应声立刻钻出马车,扑面而来的风雪让我心惊,我看向颤颤巍巍的李忘怀,立刻蹲下来把他身上的雪全都打落,又看向江岸。
这里冰冻百里,根本没有船只,更没有能让马车度过的桥,只有一根摇摇晃晃的吊桥横跨在河上,在风雪中苦苦支撑。
“这怎么办,这如何过去?该死的雪,连船都坐不了!”
“这冰也很薄。”我跳下马车,走到岸边往江面看。
李忘怀泄气:“这是老天都不让我们过去……”
我不死心,又四处看了看,却发现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林子中有个小庙,又看了看吊桥,心中拿定了主意。
“你带着铃铃和谨台,去小庙躲雪,我一人上山就行。”
“师父,这怎么可能,这么大雪,要去也是我去!”李忘怀对我的决定很是震惊,他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还在颤抖,却还说这种胡话。
“为什么你去,救他怎么也是我去。”我看着他,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师父为什么这样?”
“哪样?”
“自己不要命了,也要救他。”李忘怀的目光猛然变化,紧绷的神情,好像烧在油上随时蔓延开来的火,不由我说谎。
那火在雪天里实在罕见,叫我想要靠近,又心生畏惧,明知是会引火烧身的祸,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贪暖。
“因为他是太子。”
“然后呢?师父这么在乎天下,那徒儿呢?如果师父回不来,我怎么办?”
我有些意外,但也很合理,我忘记了李忘怀是被谁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向火焰靠近的我停了下来,我知道我成了谁的依靠,就不能把生死看太轻。
因为他会说:“师父要是死了,我又怎么独活。”
“之前不也以为我死了?”我苦笑。
“我知道师父不会一声不响的死,我知道师父还活着。”
我哑口无言,但不能再耽误时间,只好安慰他:“我不会死,就像你说的,我死也会告诉你我要死了的。”我帮他理好凌乱的头发,继续说:“铃铃一个人照顾不好太子,她都还需要你照顾,不是吗?”
李忘怀回头看了眼马车,见他有些犹疑,便知道了他现在心里不仅仅是只有我了。
“你知道我多厉害的,我一定活着回来,把神医也带回来。”
我辞别了李忘怀,见他们马车越走越远,才转身上了吊桥。
这吊桥摇摆不定,我起初一步都难挪,但风从北方刮来,好像是狂号痛哭的呼喊,我不停的被风推着往南岸走,但吊桥太窄,又不稳定,根本不敢放开随便走,一不小心就要被卷下桥,那江面的冰刚冻起来,根本经不起摔打!
心惊胆战的往前走,被冻成冰一样的锁链把我的手都要冻掉一层皮!可我不敢松开,松开了可能连往前走都走不成!
我是有点后悔没叫李忘怀和我一起了,有个结伴的,就算死也好有个收尸的……
烈风像刀子一样不断的割裂我的皮肤,我睁不开眼,更不敢去拿手挡风,犹似待宰的羔羊,任意让风雪隔开我身上的肉,给谁享用呢?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却能感觉到温柔的手抚过脸颊的感觉,这是错觉,是谁的温柔刀,是谁那么恨我呢?还是我快死了,感觉系统已经错乱了。
就在迷迷糊糊的痛和爽之间,我终于到了对岸……
白山并不算太远,其实就在眼前。但见山近去山远,好在这里到处都是树木,有树木遮挡,风雪也没有似滚雷怒号了,叫人分不清冬夏春秋。
雪已经积了半腿深,在山路跋涉更是难上加难,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但如今上山是顺风,等到下山时,就要逆风而行了。
我的手都冻的发紫,脚更是没有知觉,脑袋都嗡嗡作响,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白到天边,白到无边无尽,白到我已经快要崩溃,快要破防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那白里隐约可见的一点光。
我伸出又紫又肿又皴的手,把雪给拨开,那熟悉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我怀揣着不祥的预感加快了步伐,一直到那血光越来越多,一直到一间茅草屋外的院落前,倒着一个男人,他身上全是血,浑身都已经僵硬,脖颈处有一个皮肉卷起的工整的口子。
看来是有人知道谨台受伤,为了避免有人能救活他,便先下手了。
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那一点侥幸的希望,还是促使我推开了正厅的大门。
一股强烈的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药庐都被横飞的血肉洗涤了一遍,一个老人仰面倒在我脚前,身上还带着一个巨大可怖的伤疤。
恶心,崩溃,不敢置信一拥而上,我被绝望鲸吞蚕食,无力感瞬间将身体上所有的疼痛和疲惫激发出来,像是天崩地裂万涛席卷一样,一切都在告诉我,全都没用了。
我走近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央,那一堆死人里,还站着一个活人。
画面已经残忍到令人哭笑不得,他抱着剑,站在药柜前背对着我,斗笠上还有几行血痕。
“逍游?”我没想到,我脱口而出,那样平静的叫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冷静的蓝眸被几根发丝割裂成一个又一个碎掉的宝石,毫无血色的脸上,不沾一点血渍,逍游冷静到不像个活人。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落下的泪不知道是为了逍铃,还是为了谨台,还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我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他的声音也那么冷静,好像他就是个过客,这些人都不是他杀的,好像和他毫无干系一样。
我越过脚边的尸体,几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他?”
“盈郎啊!”我无法控制的朝他喊了出来,我在这个人面前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你是肖权正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太子活下去?近在咫尺的机会,就把我最后一点希望吹灭了!”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我该想到的,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杀太子,又要等到猴年马月?!还是再入京州那样的龙潭虎穴?!
“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找东白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