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声在秋风里沙沙作响，飘飞的叶子落在池水之上，涟漪无尽。我坐在幽静的院子里，抚摸过皮肤上的瘢痕，抬头看去，阳光在竹叶缝隙里，倾泻到了我的身上。
宁静的环境让我身体上的痛苦减少了两分，“忍”字是常态，不得不承受着，亦是常态。
到今日，我不知道自己的结局，那就一定是假的，企图力挽狂澜恐怕是神话传说了，可按照我现在的体力和精神，能到北境亦然是天方夜谭！
“念念姐！”
青霓率先闯进我的视线，她笑着包了一堆东西往屋里跑，后面跟着孟三和贺兰迎君，他们去采购了，晌午就回来，也不知道起了多早。
“家主说今儿是念念姐生辰……”估计撂下东西也没管，青霓就跑了出来，她坐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臂，激动地说：“家主说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好吃的！”
我看向站在屋檐下面的贺兰迎君，他笑着做了个切菜的动作，我禁不住笑出来：“亏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忘了。”
“我当然得记得，一个日子，我若都记不住，白读书白算账了。”
“原来兰吟公子，上的厅堂，下得厨房啊。”我笑着看他坐到了我对面石凳上，接着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六边形战士。”
“什么意思？”青霓眨着眼睛问我。
“就是八面玲珑样样精通。”
“不像好词啊。”贺兰迎君站起身，就跟上了提着菜往厨房走的孟三。
我看着离开的贺兰迎君，问青霓：“你们应该也打听了巍州的消息吧？”
“念念姐料事如神……”青霓苦笑：“但家主说，要让你先高高兴兴过一天再和你说正事。”她不由得伸出手，把我的头发掖到耳后，心疼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天，你都没怎么笑过，话也没说几句，饭吃不多，只有觉睡的多，当初在云华的时候，我觉得念念姐是最能说会道的人，可能比家主，差了一点……”她伸手指比了一个很小的距离，又继续道：“但和我听我爹说起的不败剑，是有天差地别的。”
“你是说我聪明吗？”
“对。”青霓肯定的点点头，继续说：“所以念念姐，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别把自己陷进去了，当初你也是这样救我的啊。”
她长大了，绝对不再是个孩子，当初把她的金锁给我，再到我还给她，她其实也很聪明，什么都明白。
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外面走来，我认得这个姑娘，就是妙儿。她和孟三耳语了几句话，孟三神色凝重的看了看我，又看向从厨房走出来的贺兰迎君。
“一个伞女，问不败剑，是不是在这。”
贺兰迎君朝我走过来，我也站起身，准备回屋拿剑，但贺兰迎君却拦着我：“你疯了？”
“这是我和她的事，而且，信我。”
“你不能再用内力了，我知道这个人……”
我拉住贺兰迎君抓着我臂弯的手，看他神色紧张，浅笑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于是，我拿着剑，走出了院子，贺兰迎君不放心，还是跟了出来。妙儿领的路，也不是正门，是后院的侧门，门口还站着几个遐雨楼的伙计，抱着剑蒙着面，死死的瞪着伞女。
她看到我时，依旧是面露惊诧，贺兰迎君戴上了帽子，他倚着门站在那里，只有我走了出来。
“没想到你真在这。有人说你到了城北，却不想，竟然真躲在这个宅子里，以为这山上是青锋，山后是逖风遐雨楼我不敢来吗？”她皱着眉，恼火道：“我根本不在乎你被谁罩着，我只要你的命。”
“我需要靠谁罩着？”我笑着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伞女眼神中依旧浮现出一阵难以置信，最终说出了她的心声：“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我耸了耸肩：“可能是报应吧，我杀了那么多人，百鬼缠身了。”
“可金梦的人说，只有你能杀冰魅……”她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相信我的话。
“所以呢？”
“还以为你会去巍州，主公把天下的冰魅都召集回去了，就等着抓你！”
“你们主公不是死了吗？”我试探着问。
“新主公已经继位了！”伞女直接从伞里拔出剑来，就作势：“少废话，你不死在我手里，也要死在战火中！”
我拔剑奉陪，这是她的二阶段，但此刻，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竹林中我们打了几十个回合，她没有用内力，我也没有，这场对决没有什么看点，纯粹的招式和敏锐度的较量，但我的体力根本跟不上了，可以更快，可以更敏锐，但呼之欲出的内力根本不能再压制，张乙教我的心法，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想起了青霓的话，还有站在那里替我捏把汗的贺兰迎君，他为了我的尊严没有出手，但不妨碍他内心的煎熬。
就在我体力不支，倒下跪地喘气的时候，贺兰迎君忍不住还是来到了我身边，他夺下我的剑，看向得意洋洋地伞女：“胜之不武就不要继续了，她此刻是个病人，你杀了她，就能快活吗？”
伞女冷冷一笑：“真没想到，横行江湖这些年的少年女侠，也有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够了！”贺兰迎君举起剑，就对准了伞女，我连忙抓住了贺兰迎君，他立刻回身来扶着我站起来。
我揪着撕痛的心口，和伞女说：“你不必杀我，老天爷都要收了我。”
“我可以和你约定。”贺兰迎君对伞女说话：“我会竭尽全力治好她，等她恢复到足够和你决一死战的时候，让她和你一决高下如何？！如今她疾病缠身，此刻了结了她，你真能如愿所偿吗？”
伞女当然明白贺兰迎君的意思，她依旧冷笑，更多像是自嘲，望着我，走近了一步，完全不在乎贺兰迎君举起的剑：“这怎么可能治得好？不败剑，原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恶毒的话，迫不及待的说给我听，眼睛都重新闪起了光芒：“你真是不败剑，死都是死在自己手里。”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很恶毒，但细想一下是对的，我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兵荒马乱，妖魔横行，能死在自己手里，也算是有幸了。”
“可这是最无用的人的死法。”她冷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了，也没有说同意不同意贺兰迎君的说法，倒像是专程来羞辱我的一样。
有用的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除冰魅降妖魔，有用的人把仇人杀了还把寻仇的人杀了，死在敌人的马蹄下，死在冰魅的魔掌，死在江湖的刀光剑影里。
我算什么？到底为什么我还活着，我的价值到底在哪？我竟然要活活的被自己折磨死吗？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房间，只记得贺兰迎君的声音，他还是说，他不会让我死，这样的喃喃，我不记得是第几遍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觉得他的恐惧却越来越嘹亮了，不比我的恐惧低落半分。
夜晚降临，我被青霓拉到餐桌前，最后一道菜是一盆奶白色的鱼汤，青霓兴高采烈地说，这都是京都最有名的菜，什么翡翠熊胆，白玉泉鲤跃，美人香肩烩……
我不禁一哆嗦，问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贺兰迎君笑着说，只是炖牛蹄膀，鱼肉粥，还有猪前腿肉烩菜，我还很不解，贺兰迎君怎么会做这些。
“家里面的师傅，都是从酒楼请回去做，老家主嘴刁，后来病的下不了床，就把师傅请到家里来了。”
孟三云淡风轻的解释，我却觉得十分感慨，真不愧是大户人家，想吃什么，直接把几十年的老伙计从京都请到盘云老家。
“我觉得是个门道，就也盖起酒楼，让老师傅带徒弟，我也跟着学了一些。”贺兰迎君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擦干净手才入座。
“还有酒啊。”我看孟三给我斟酒，不由感慨：“这恐怕也是玉琼佳酿吧。”
“是每年进贡给皇家的白玉金酱香……”孟三还没鼓吹完，就被贺兰迎君打断了，他苦笑说：“再说下去，真像是豪绅了。”
但商贾人家一般都是如此，豪宅锦衣，玉琼佳肴，奢华土豪。入不了仕途，得不来地位，除了金银珠宝，买不来乌纱帽，更买不来太平年。
“那怎么了，有钱不豪，和有命不活没区别。”我笑了笑，叫孟三接着介绍。
“酱香浓郁老酒，这坛白玉金，家主埋了九年，其实原本还有一坛八年的……”孟三的嘴被贺兰迎君捂上了，他笑着说那坛是想留到冬至的。
“九年？！”我有些惊讶：“怎么不拆那坛八年的……”我意识到不对，立刻摆手：“我不会喝酒，八年九年都不值当啊！”
“那不行，酒一定要拿最好的，菜也一定要是最拿手最有品味的。”贺兰迎君立刻驳回了我的话。
“为什么？”
“给念念的当然是最好的。”
贺兰迎君语气平静，耳垂却红的不行，我想起在明口的时候，我捏住他脸，他一下整个脑袋都红成了猪头，就笑的不行。
“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虽然开玩笑，但心里却甜的不得了，又酸的不得了，他做的说的，就像是糖葫芦，糖衣裹着酸甜的山楂，充实，浓郁，贪婪。
爱吃糖葫芦的人，总是吃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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