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们回头看去，就看见有十来个骑着战马的人从对面过来，就像是从阴曹地府来的，马都红着眼，吐着热气，为首的穿一身紫色华服，配着一把血腥味十足的宝剑，浑身围绕着阴郁的杀气，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有碧眸鹰目的人，是逍游，如今他是肖游了。
他拍了拍有些发潮的衣服，从马背上跳下来，缓缓走向我，贺兰迎君侧身要拦在我面前，我却抓住了他，和他并肩而立。
“我等了你几天了，在后面山腰碰见这两个蠢货。”肖游踢了一下脚边的尸体，嗤之以鼻的笑了一下，抬起头又朝我走进两步，我猛然就感觉到了他周围的寒气。
我心头一紧，一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衣服。
“念念……”他吐出一口寒气，又歪头，像个傀儡一样活动着脑袋，看向贺兰迎君：“我以为不让你跟着那个蠢皇帝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我握紧了剑柄，想要发作，心头却正被一拱一拱的煜火烫的发疼。
肖游叹了口气，又看向我：“你想去北境？”
我没有回答。
“北境也没人能治你，只有我可以。”
我看着肖游的眼睛，扯了扯嘴角：“奇怪了，要杀我是你，要治我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我要的是，我让你死你就得死，我让你活，你必须活着。”
“不可能。”我咬着牙，结果肖游却笑了：“可明明就是这样啊，泷江上我原本可以把你碎尸万段，如果不是我让你活着，你还走不到这里……”他伸出手，将我的发带拢到了身后，贺兰迎君见状抬手就把他推出了几步去。
“现在……”他笑着站定：“我让你活着，你就拼了命的找活路。”
“这是我想活着！”
“不是我，你会想活着吗？”
我愣了，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有太多冰魅，如果不是这场战争需要我，我真的想活着吗？
肖游站在我们前方几步外，背过身去，半天才说：“我想和咱们的青锋谈一谈。”
我看向贺兰迎君，他没有戴面具，却拿着藏翎剑，谁能料到会遇见肖游呢？
两个人走到旁边的林子里，我听不见他们在密谋什么，只看见背对着我的贺兰迎君一把抓住了肖游的衣领，第一次听到他这么高亢的怒声：“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但不知道肖游说了什么话，贺兰迎君又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杀了肖游，巍州散兵游勇，和打开地狱大门往人间释放恶魔没区别，他杀不了肖游。
幽深的林子里，我看见肖游露出了笑脸，从贺兰迎君身边走过，一直来到这边的平地处，而贺兰迎君还在那里站着，肩膀耸拉，落叶停在他肩膀上，就好像要把他压碎了。
我紧盯着他，缓缓回身看向我，然后从那阴暗的林中走到我面前。
贺兰迎君没有看我的眼睛，他垂眸闪烁，来回飘忽，他有说不出却一定要和我说的话。
“念念……”
天呐，我从没觉得他的声音这样低沉，颤抖到无法连续，好像就要失声。
“肖游说，你能活下去，只有他知道怎么救你。”
我看到贺兰迎君抬起发红的眼睛，他看着我，又把我看穿。我明白这个意思，肖游要我跟他走。
“你信吗？”
“他说巍州有一个冰教塔，他……知道里面的秘密……”贺兰迎君没有回答我，他想让我拿这个主意，因为他知道，这也是场赌博。
“你知道什么秘密？”我扭头看向背手站在一边的肖游。
肖游笑了一下，说：“原来我也要死了，可现在我却活着，比过去更逍遥、更举世闻名的活着！这还不够吗？”
他成了冰魅，但他和逍铃完全不同，他没有禽兽的野蛮，保留了人类的奸猾，有了强横的力量，还有了顽强的生命。
这简直是超极脸谱化的大反派！
“北境是什么地方？妖魔鬼怪横行，天昏地暗，冰魄族都躲进了各个领主的裙子里，凭你现在的能力，杀了你都不够分的，去北境，你能得到的，是跟现在的我一样的结果。”
“如果是一样的，你根本不用苦口婆心的劝我我也会跟你走。”我往前走了一步，眯起眼睛洞察肖游的谎言。
“是不是一样的不重要，北境没人能救你，世间除了我，谁也救不了你。”肖游朝我走了一步，低下头，靠近的双眼里闪过复杂又痛苦的刹那，犹如舔血的饿犬。
“你，和我，都想活下去，都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吗？我不想我死，也不想另一个我死。”
这算什么理由？但肖游还是让我想想清楚，这条路会是我的生路，也会是云华的死路。
云华没有兵将，脚下这条矿路，被肖游发现了，无疑是给了他一条能长驱直入云华的捷径，他一定一直都知道这条路，但是他在等我，看来云华还有夜还来的人。
“你威胁我？”我压低声音，冷笑了一声，转头又走到了贺兰迎君身边：“你就这么笃定我那么想活吗？”
贺兰迎君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抓的那样用力还冰凉，他是在害怕吗？害怕我走了，还是害怕我死了。
“我笃定，他一定想让你活。”肖游冷笑着的声音，像毒蛇从我背后爬到我的脖颈动脉处。
肖游也笃定，我想让贺兰迎君活。
等我扭头看向贺兰迎君时，才发现他一直望着我，似乎是在下定决心，或者是忍受折磨。
“念念……”
“我可以跟你走。”我打断了贺兰迎君的话，看向肖游，我此刻也很笃定：“但要明天，今天天色已晚，明日，你们退出丘陵，我走到山下和他们分离。”
“可以。”
肖游答应的很爽快，接着就让手下安营扎寨了。
而贺兰迎君却无法接受，他不敢相信我这么果断，拉着我走到一旁，问我是怎么想的，我说肖游说的对，我想活下去。
当然，我也知道贺兰迎君也很想我活下去。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吗？”
“我想让你活下去，哪怕把我的命续给你都行。”贺兰迎君着急的解释，我点点头，笑着应他：“我当然知道啊。”
“如果世上还有第二个办法，我绝不会把你交给他！”贺兰迎君懊恼的皱眉，他愁云满布，我只好伸手把他的眉头搓开，继续说：“我也舍不得你。”
贺兰迎君愣了一下，他眼底湿湿润润，抿紧嘴唇半天才言：“比起我的舍不得，更应该让你活下去。”
他在告诉我，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哪怕他有千万的难舍，也不足以抵过我能活下去这件事。
我不是他的，我是自己的。
没想到我和贺兰迎君，也有与虎谋皮的一天。
夜晚降临，我趴在营帐里，头冲着门帘外休息，贺兰迎君把烤热的干粮给我送来，还把我淋湿的披风烤干了，规规矩矩叠的四四方方的收进了我的包袱。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昏暗的营帐里只有月光的光芒，却已经无比透亮，雨后的天空一尘不染，澄澈如洗，今日的月色格外的冷冽透彻。
“二郎。”
他扭头看向我，我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叫他坐过来聊聊天。
贺兰迎君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听话的坐了过来。
“等你回了云华，先想办法拦住这条路，堵住矿洞还是借兵都可以。第二是不要太挂念，我有分寸的。”
“好。”贺兰迎君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看我：“能不能给我讲讲，你那些梦？”
我抬头，虽然有些诧异，但看他神情似乎是真的想听，就坐起来准备讲，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起。
“我想想怎么说……”我认真思考起来，决定还是那句话——“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
我点点头：“其实都是我经历过的再来一次，不然我怎么会消失呢？”我摊了摊手，贺兰迎君也若有所思：“也对……那就不是梦了？”
“对，我有另外的身份，另外的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后，至少几百上千年以后的世界。”
“这么久？”
“对，我有父母，亲人，朋友，那里有更平等的生命，严格的法令，还有丰富的娱乐。”
“太平盛世？”贺兰迎君眼里竟然有了向往，但太平肯定好过乱世。
“是的，但又不是严格的太平，漂亮的棉袄也有棉絮发霉的地方，平等下，是很多的不平等，绝不是光明大道，但确实是最接近光明的地方，因为足够黑暗。”
我看了看漆黑夜晚间的月亮，继续说：“这里危险四伏，我却可以选择，那里太平盛世，可我在那里的人生路，却和太多太多人一样像是一片叶子，随风起，随风落。不快乐的人，还是大多数。”
“为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了，那里的苏念，也快死了，也没有什么人能让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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