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也想知道,苏念章,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会总是借住在舅舅家、外婆家,为什么会和父亲关系那么差,舅舅舅妈会越来越疏离我,为什么会高考失利,选择了毫无兴趣的专业,放弃了梦想。
可能是因为房门外的争吵声,章雅的眼泪,苏天明的酒瓶,传来的暧昧简讯,外婆离世的呢喃,那条断了的车轴,可恶的尿毒症,从没有意义的班级第一,被盗取的志愿填报密码,阳台上那一把烧完我所有写作本的火……
没人告诉我,我错在哪里,问题真的在苏念章吗?苏念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没有工程师,也没人给我说明书,她是不包售后的机械,还是被操作失误舍弃掉的代码呢?
“我母亲,在那个世界的母亲,叫章雅,前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她在我小时候就死了。”
我没有看贺兰迎君,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她很爱我,她说为了生出来我,她把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可我觉得她最爱的是自己。”我望着月亮:“我想不起她的样子了,等我知道她就在我家往前两条街的桥上跳河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最不爱的,就是自己。
她的爱都给谁了?”我想了所有人,最后也没想通:“我和她的爱就差一层薄纸,我总觉得我要感受到了,但总是没有。”
或许薄纸那边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在用力,却没有释放出来一点,我在用尽全力捅破那张纸,伸出的手指却丝毫未动。
“我俩都是傻瓜,她那条河,年后还下了雪,又冷又黑,为什么要跳河呢?”
那个世界带给我的只有无穷的问题,和永远不值得的结果。我思考不出什么,更不值得思考,除了章倩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谁还要留住我呢?我对任何人,也是毫无价值,哪怕是要我那份章雅的遗产,结果还少得可怜。
贺兰迎君的拥抱让我回到了现实,好像无尽相思更具有说服力,或许比起肖游,我才是最阴暗的那个。
“第一次听你讲你的母亲。”贺兰迎君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他的双臂温柔有力,不是我身上习惯套着的枷锁或者是荆棘,是有血有肉的臂膀。
无尽相思真是奇怪的地方,有人能死心塌地的对我,我还有了死心塌地的痴心妄想。
“爱与被爱的能力,是相互激发和相互给予的过程哦~”梦回的屏幕有够煞风景的。
“我不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但我知道,念念是最好的。”
“二郎的最好,是全天下的最好吗?”
“是全天下的,是你梦里的,还有那个一般般的世界里,都是最好的。”贺兰迎君紧了紧双臂,继续说:“我希望你活着,其他任何事都没有这件事重要。”
“海不波溢,当初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我摸了摸玉佩,问贺兰迎君。
“这是我师父离开前对我说的,顺遂平凡,往往是最难的,世间苦难种种,每个人都有难以下咽的苦楚。”
“那海不波溢不就是天方夜谭?”
“但想把天方夜谭般的好,都给你求来。”
我看着贺兰迎君,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如果我回不来了怎么办?”
贺兰迎君的目光紧紧的锁着我,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那股温热的感觉瞬间传遍我全身。
“那我就去找你。”
他好像始终都无怨无悔的向往着我,或许是因为被束缚,因为抑制,而让他在“向往”这件事上不遗余力义无反顾。
从江湖上有了不败剑的名声,到加入遐雨楼的名册上,苏念名字下方空空如也的画像,早早的承担家族事业的少年,在冰冷的教塔内看到的那一抹身影,还是打算销声匿迹的母夜叉,一直到在明口那条街上,对他解释“新新青年”一词含义的——苏念。
迎君行千里,彩云伴故人,从来不是一句玩笑。
第二日清晨,我和贺兰迎君先是注目肖游的小队离开了山丘,退到了山丘下荒野中,才打算分开,可他还是牵着我的马,走到了山下荒野间的小路上。
朝霞满天,火红非常,秋日的野草飘飞荡漾,我看了一眼远处的肖游,跳下了马背,看着垂头的贺兰迎君,他迎着太阳,那样夺目那么俊美,我不由自主的伸手覆在了他的脸庞上,让他看着我。
那双眼睛是那般不甘心,又那般恐惧,伤痛将他四分五裂,不安好似荆棘捆绑着他的心,可他还是把我送到了这里。
“走吧。”
我闭上了眼睛,却觉得双眼酸痛难忍,睁开眼时,泪水已经滚落而出了:“二郎,照顾好自己,别做傻事。”
他点了点头,让我放心,伸手扶我上马,我却还抓着他的手,我是害怕的,我不是想要他的反应,我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他始终迎着太阳,金色的流光让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他隐藏起眼底的泪水,只希望我能走向生路,这一刻的贺兰迎君,似乎已经超越了所有的一切,他像我一样爱着我,而舍弃自己的爱,将我推出身旁推向天边。
我始终望着他,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到看不见那抹吊影,望着眼前只剩下金色的光芒和枯槁的荒野,风穿过干黄摇曳的飞草,和他一起消失不见。
耳边的死寂一直持续到进入巍州城,肖游领着我,一直走到了城楼上,他让我看前方那顶金色庞大的帐篷,在乌泱泱的军队中央,像是掉进蚁群的蜜蜂那样,他说我的皇帝就在那只蜜蜂肚子里躲着。
“他既然来了,就不是躲。”
“你说他有几成把握活着回去?”肖游笑了一下,歪头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他,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我现在内心无比的复杂,我憎恶他,可怜他,理解他,又恨他。
离开了城楼,就把我带去了行宫,行宫后两座高塔,分别就是金梦和夜还来。
行宫这里并不大,四处是围起来的高墙和宽檐,整个建筑都阴沉拥挤,还到处透露着凉意,好像死了很多人一样,这里锁了太多幽魂。
“我就是在这里,把我的兄弟都杀了。”肖游站在行宫中央的高台上,他说这里叫功名台,肖权正在这里,杀了巡察御史和巍州刺史,巍州屯兵都尉是他的加官,整个巍州一下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里过去是巍州地牢,全巍州最让人胆寒的地方,王座,就被父亲放在了这里。”肖游指了指前面的宫门,然后继续说:“功名台,以前就是断头台。”
“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剑,为了我的名字。”肖游走到我面前,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恶劣:“你应该和我一样明白有多难受,不然你不会下山!”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起我来到这里的其中一个目的:“你说这里有冰教塔,在哪?”
肖游听到我的问题,笑了一下,才让我跟着他走:“你先去休息,什么都没有把你的毛病治好重要。”
他亲自为我带路,一直到了一处楼阁,里面洒扫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我和肖游。
我们到了二楼,他叫我往窗外看去。
“行宫比着皇宫一定很小吧?”
我愣了一下,看向肖游:“你知道我去过皇宫?”
“你以为呢?”
他的目光让我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在恶寒。
“所以呢?”
“我本来打算的是,今年要在皇宫过年的。”
“看来还有别的打算了?”
“你既然来了,情况自然不同。”肖游搓了搓下巴,接着又扬起嘴角:“说不定能提前。”
“我只会杀了你,绝不可能为你所用!”我亮了亮身上的剑,肖游则摇了摇头:“反正你不会为他们所用。”
“在哪杀冰魅都一样。”
“你杀的完吗?”肖游逼向我,我一惊,立刻朝后退去,他伸手拉住我,目光紧紧的望着我,神色忽然柔软下来,目光遥远惆怅,痛彻心扉:“你若真杀我,当初为什么把我救下?”
“因为你救了我……”我想挣脱开肖游的手,却完全别不开他。
“所以你不会杀我的,我救了你,你救了我,我们是一样的人。”他的语气近乎迫切,只希望得到我的肯定:“如今,我杀了你一次,你也可以杀了我一次。”他一把抽出我的剑塞到我手里,让我朝他肚子捅过去。
“丧心病狂!”如果我现在真捅了他,那便是证实了他的话!
肖游却笑着松开了手:“是你变怯懦了。你一点都不比过去弱,反而你是比过去强很多的!
你怕你这把剑,你怕你把自己杀死!”
他一把将我的剑扔到了地上,“叮零”一声,震耳欲聋,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他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而我没有,我只会越来越强。”
“所以你就和冰魅为伍?”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不可思议:“还把自己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从京州回来我都快要死了!如果不是冰魅炼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