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暴雨前的证词

第十章 暴雨前的证词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林小满的运动鞋已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踩出几个泥印。她攥着昨晚从监控室拷贝的U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包侧袋露出半截没吃完的烤肠——那是许知远在校门口塞给她的，说“打仗前得吃饱”。

“进去吧。”苏棠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发间别着的樱花发卡是陈佳琪送的。女孩昨晚在许知远家整理证据到凌晨，眼下浮着青黑，却仍把《夏目友人帐》漫画塞进书包最深处，仿佛那是某种秘密武器。

教导主任的茶杯飘着枸杞味。老班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林小满攥紧的U盘上：“你们说的情况，我已经和赵雨桐同学了解过了。她承认和陈佳琪有过小矛盾，但‘校园霸凌’这种说法……”

“这里有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周野突然开口，卫衣帽子半遮着脸，“每周三晚自习后，都有人往陈佳琪的储物柜塞东西。上周四，赵雨桐在天台和校外人员碰头，这个U盘里有截图。”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还有，陈佳琪的日记本里有详细记录。”

老班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林小满注意到他身后的玻璃窗映着香樟树影，那些光斑正随着云层移动而扭曲，像极了陈佳琪课本上被涂抹的名字。她突然想起昨天凌晨，许知远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小满你看，这个IP地址多次访问陈佳琪的社交账号，注册手机号属于……”

“赵雨桐是班长，成绩又好，可能只是方式不当……”老班的话被突然推开的门打断。教导主任领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来，林小满认出那是赵雨桐的父亲，上周家长会他曾站在讲台上，皮鞋擦得能映出她的倒影。

“听说我的女儿在学校被欺负？”赵父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目光扫过四人时，在周野的破洞牛仔裤上停留片刻，“现在的学生，不好好学习，净搞这些小动作……”

“叔叔，您看这个。”苏棠突然递出张照片，那是她昨天在美术教室拍的——陈佳琪储物柜内侧，用小刀刻着密密麻麻的“对不起”，最新的一道刻痕还泛着血痕，“这是她昨天凌晨三点发的消息，说‘再也不想活着了’。”

办公室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林小满看见赵父的瞳孔猛地收缩，西装袖口的袖扣折射出冷光。许知远悄悄用脚尖碰了碰她的鞋，眼神示意她看老班——对方正盯着陈佳琪的诊断证明，指节捏皱了纸张边缘。

“我们要求召开班级会议，”周野的声音像块冷铁，“让赵雨桐公开道歉，并且保证不再骚扰陈佳琪。”

“不可能！”赵父拍桌而起，茶杯里的枸杞溅到教案上，“我女儿一向懂事，肯定是那个女生自己……”

“赵先生。”老班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林小满从未听过的严厉，“校董会下周要审核‘文明校园’评选材料，要是这时候传出……”他没说完，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香樟树的影子正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低响。

赵父的脸色变了变。他转身拉开窗帘，九月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雨似乎随时会落下来。林小满看见赵雨桐站在走廊尽头，金丝眼镜下的眼神复杂，校服领口处露出半截红痕——那是昨晚混混拽她时留下的，和陈佳琪手腕上的疤痕形状惊人相似。

“雨桐，进来。”赵父的声音软了下来。女孩走进办公室时，林小满注意到她攥着的书包带在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去的黑色颜料——那是上周往陈佳琪课桌上泼的墨水。

“告诉老师，你有没有欺负同学？”赵父的手掌按在女儿肩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踉跄。

赵雨桐沉默着。苏棠突然想起昨晚在便利店，陈佳琪捧着热奶茶说：“其实赵雨桐小学时总帮我捡铅笔，我们还一起养过校门口的流浪猫……”此刻女孩的睫毛剧烈颤动，镜片后的眼睛映着众人的倒影，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

“我……”她开口时，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响，“我只是……”

窗外突然滚过一声惊雷。林小满想起陈佳琪日记本里的话：“她把我的水彩笔扔进厕所时，手在发抖。我听见她在隔间里哭，却不敢敲门。”此刻赵雨桐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够了。”周野突然站起身，卫衣帽子滑落在后颈，露出颈侧淡色的胎记，“你们要证据，我们有；要证人，陈佳琪可以来。但如果今天不解决，我们就把所有东西交给教育局。”他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昨晚那个混混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赵父的脸色瞬间惨白。老班重重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赵雨桐同学，根据校规第XX条，校园欺凌行为需……”

“不用了。”赵雨桐突然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恢复了几分冷静，“我转学。”她看向林小满，镜片后的目光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某种释然，“对不起。还有……谢谢。”

暴雨就在这时砸下来。林小满站在走廊里，看赵雨桐父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想起高一开学时，这个总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女孩，曾在她跑800米时递过一瓶矿泉水。苏棠递来纸巾，她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混着雨水和眼泪。

“去操场吧。”许知远晃了晃手里的雨伞，“陈佳琪说想来看香樟树。”

四人在暴雨中撑开伞，伞骨被风吹得变形。陈佳琪站在香樟树下，任由雨水浇湿头发，指尖轻轻抚摸树干上的旧疤痕——那是去年台风时被折断的枝桠，如今已长出新的嫩芽。

“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她。”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但我不敢说，因为……”她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我怕说了之后，连最后一点假装的和平都没了。”

苏棠轻轻抱住她，樱花发卡掉进泥水里：“现在不用怕了。你看，雨要停了。”

云层裂开道缝隙，阳光突然倾泻而下，在香樟树的叶片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周野摸出根烟，又想起苏棠的话，转而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纸扔进嘴里：“真甜。”

“许知远，你的伞歪了！”林小满的 shout 混着惊雷，“我这边都湿透了！”

“明明是你个子太矮。”许知远挑眉，却悄悄把伞倾向她那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下次再打架，记得叫我画战术地图。”

陈佳琪忽然笑了，那是四人第一次见她露出真正的笑容。她从书包里摸出本素描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画着香樟树下的四个身影：林小满挥着拳头，苏棠抱着漫画书，许知远举着画板，周野叼着根草——而画面上方，是穿透云层的阳光。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画纸上的雨珠，“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淋雨。”

暴雨渐歇，操场上积起的水洼映着碎云。林小满望着天边的彩虹，忽然想起昨晚周野在天台说的话：“你以为霸凌只是拳头和辱骂？不，是所有人的沉默。”此刻她踩过水洼，听着身后朋友们的笑闹声，忽然明白有些黑暗，必须有人举起火把。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玻璃窗上，雨水正顺着玻璃往下淌，像一道道透明的泪痕。而在香樟树下，五个被淋湿的身影正靠在一起，听着树叶上的雨滴坠落，砸出十七岁最清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