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昨晚宴会上，因为受不了酒馆的嘈杂声，枫叶万叶决定出去透气，皎洁的月色下，奥摩斯港静静地沉睡着，港口停泊的商船如一只只匍匐的巨兽，只见黑影溶解在水里。船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时不时传来水手悠悠荡荡的歌声。

喧嚣与宁静，在此时竟奇妙地融为一体，须弥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枫原万叶注意到了那位倚靠着栏杆的蓝衣少年。他薄得像一张纸，被月光写满了折痕。

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上前搭话，万叶也说不清楚。自己游历四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经历颇丰者，他们大多都有着类似经历过暴风雨的成熟。但眼前这位少年，却如一尊被砸得粉身碎骨的玉雕，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用最强韧的胶水粘合住，但是依旧掩盖不住层层裂纹，美丽而又可怖。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颗神之眼，跟自己一样——是风系的，在夜晚依然晶莹剔透，里面究竟包裹着什么样的愿望呢？

“久等了。”

这声音将枫原万叶拉回现实，不自觉间，流浪者已经坐在了桌对面。

“没有，我也刚到。”枫原万叶忽然感觉耳朵有些发烫，也许是被夕阳照射太久了的缘故。

四周的空气忽然慢了下来，化作柔软的水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酒馆里热闹而安宁，暖洋洋的香气在空中弥散，时不时传来食客的谈笑声。窗外，悠远的天空上布满了鱼鳞般的橘红色云朵，看来明天又会是一个艳阳天。

流浪者取下帽子，轻轻放在一旁的座位上，露出苍白的面孔。万叶这才看清了这位男子的全貌，确实英俊——不，应该说是俊俏，或者说是美貌更为贴切。他的相貌雌雄莫辨，如造物主精心捏制的一个人偶，本应该永远搁置于高台之上，上一百零八层锁，不让说话，也不让行动，永远封存，才不会让这具精美的躯壳受到一丝折损。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阿帽兄弟明明是个人，怎会如同玩具一般被锁起来呢，也许是他的容貌具有的非人感，才会让人有所联想，万叶又抬眼望去，看到了流浪者眉眼间沾染的烟火气息，仿佛才安下心来，笑着开口问道：“阿帽兄弟约我来酒馆一叙，是为何事呢？”

“有一件事想告知你，我想…你有权知情。”流浪者抚摩着面前的酒杯，眉头微颤，目光紧盯这对面的人，“你确定是枫原家后人，一心流的传人吧？”

“是这样，”万叶略显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阿帽兄弟虽作为须弥人，但却对在下的家世如此了解，实在是博学多识。”

流浪者苦笑一声，“想不到…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么说…”

……

“这么说…你才是雷电五传事件的幕后真凶，只是通过世界树抹去了自己的一切…”枫原万叶若有所思。

“信不信由你。”

命运最擅长戏弄她的子民，就算有人想要抹杀自己的存在，她依旧将其束缚在了自己的轨迹上。世间万千因果，谁又能逃离其间？自己作为本不应存在的事物而诞生，有神的力量，却连一颗人的心都不曾拥有。被一次次抛弃，奔行于世间，被诡计与仇恨所蒙蔽，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就算最后幡然醒悟，却只是懦弱地选择逃避，以为这样就能一了百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命运又将自己抓捕回来，牢牢栓在了这片土地上。

若要继续前进，不能被过去绊住手脚，既然命运指引自己与枫原万叶碰面，怎么不算一个清算前缘的机会呢？“我曾经以为自己摒弃了所有情感，但是唯有对这件事…”流浪者叹了一口气，“若想复仇，我随时恭候。”

他想在对方眼中找到什么呢？是警惕，是厌恶，还是愤怒——正如一直以来在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着的——但是都没有，只有平静，枫原万叶用一只手撑着头，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仿佛刚刚听完一个美妙的童话。

“阿帽小兄弟，你讲的故事很动人，希望以后还能听到如此精彩的故事。”

“故事？呵，看来你觉得我只是在胡编乱造吗？”流浪者脑中闪过一丝恼怒，又有自觉可笑，是啊，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了解世界树的存在，更别提通过这种方式抹去一个人的存在这一说了。人们很少去怀疑历史的真实性，更别提经过世界树篡改的，也确是确凿的事实了。枫原万叶怎么会去怀疑人尽皆知的“史实”，反而相信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呢？自己在这里将事情和盘托出，本已是荒唐之举了，怎敢指望对方一定会相信？说到底，告诉他所谓真相这件事，无非也是为了求得内心的解放罢了，为了证明自己不再如曾经那般懦弱逃避，最终，还是为了自己啊…流浪者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冷笑道：“也罢，你不信拉倒，就当我讲了一个荒诞的童话吧，”说着，他取走帽子，一边戴上一边离开座位，“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祝你以后的旅途一切顺利。”

“哈哈哈…”枫原万叶却笑出声来，惊得流浪者转过身去，却见对方颇为高兴地瞧着自己，像在端详一件精巧而有趣的物什，“真有意思啊，阿帽先生，我倒希望能同你交个朋友呢，”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个亮晶晶的玩意儿，“不知阁下是否曾有注意到，我与你都有风系的神之眼，这是否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呢？”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我在与你相见之前，就知道你有风系神之眼了，我还知道你挡下了雷电将军的一刀，我还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漂泊者…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跟你的缘分可以延续至TM祖宗十八代，但如今我只想斩断这份孽缘，要杀也好，要剐也好，如果能让我的罪孽一笔勾销的话，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为什么希望你复仇——请了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吧，请让我们从此再无瓜葛吧，请让我重新做人吧…但你居然想再续这该死的前缘，你，你怎么能够……流浪者感觉自己又变回了一个人偶，又被丝线牢牢缠绕，又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我想，风总是会吹向更有光亮的地方，带领人们走出困境，”万叶晃了晃手中的神之眼，“在风的指引下，相信不久后我们会再次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