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挟着槐花的甜腻钻进窗棂，周深家的落地钟在墙角敲出沉闷的整点。周母指尖摩挲着那枚裂成三瓣的蓝色弹珠，琉璃碎片在掌心硌出微痛，却比不过眼底翻涌的潮意。二十年前在儿童医院的长廊，四岁的周深攥着这枚弹珠追着她跑，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发梢镀上金边，像个追着光跑的小天使。
“深深，你真的决定了吗？”她的声音浸在暮色里，尾音被窗外的梧桐叶揉得细碎。
倚在窗前的少年转过身，路灯的光晕从他背后漫上来，在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周深望着母亲鬓角的白霜——那是他上周在疗养院第一次注意到的，像落在墨色绸缎上的雪。“妈，你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你教我下围棋时说过，落子无悔。”他的手指划过窗台积灰的棋盘，“现在该我护着你了。”
周母起身时丝绸睡衣发出窸窣轻响，薰衣草香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清晰。这是周深记忆里母亲的味道，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年月里，唯有她怀里的气息能让他安稳入睡。“我总以为把你送到寄宿学校，就能让你避开那些脏事……”她的手掌覆上周深手背，指腹的薄茧蹭过他指节，“是妈妈错了。”
少年突然低头，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滚动。他想起上个月在父亲书房偷听到的对话，麻将牌碰撞声里混着银行账号和地下钱庄，而母亲的疗养院账单就夹在账本中间，像片无辜的落叶陷进泥沼。
咖啡馆的吊灯在林悦发梢碎成金箔，她盯着木纹桌面上的水渍，看它们慢慢晕染成不规则的地图。苏瑶的指甲无意识地敲着手机壳，咔嗒声和着咖啡机的轰鸣，在waiting区织成密网。“还有十分钟。”苏瑶第无数次查看屏幕，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陈记者不会不来吧？”
林悦将冰凉的掌心贴在脸颊，试图压下指尖的颤抖。她想起昨天在周深房间看见的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周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得像捧着全世界，而站在旁边的周父穿着笔挺的西装，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阴云。“他会来的。”她扯出个安慰的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新闻系的陈学长，当年可是拿过深度报道奖的。”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起两人的目光，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光影交界处，镜片反着冷光。林悦认出那是校刊上见过的照片，只是现实里的陈默比报道里瘦些，肩线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林同学，苏同学。”他的声音带着长期熬夜的沙哑，却比想象中温和，“抱歉迟到，路上遇到点状况。”
三人在靠窗的卡座坐下时，林悦注意到他风衣下摆沾着几点泥渍，像是蹲过巷尾的阴沟。证据袋推过去的瞬间，她看见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张赫冒雨潜入仓库拍下的账本照片，模糊的焦页上，“陈校长”的名字在转账记录里反复出现。
“这些证据链很完整。”陈默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闪烁的资金流截图，“但还差关键证人。”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周夫人愿意出庭吗？”
苏瑶的茶杯在saucer上磕出脆响，林悦却想起下午在疗养院看见的场景：周母坐在紫藤花架下，阳光穿过花叶在她手背织出光斑，她正给邻床的奶奶讲《安徒生童话》，声音轻得像棉花。“她……”喉间突然哽着未说出口的话，直到陈默掏出录音笔，红色的指示灯在桌面明明灭灭。
周深家的落地钟敲过十一下时，张赫的来电像惊雷劈开凝滞的空气。少年握手机的指节泛白，听筒里传来好友压抑的喘息：“深子，你爸的车半小时前停在疗养院后巷，账本扫描件的云端链接刚刚失效——他们在清痕迹！”
周母的行李箱拉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往帆布包里塞了两件换洗衣物，还有那盒始终没舍得拆封的龙井——是周深去年生日送的。“去苏瑶家的地下室，那里安全。”林悦帮她理了理围巾，触到她后颈的旧疤，那是周深七岁时她为护他撞在书柜上留下的。
“妈妈，”周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浸透袖口，“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青岛看海吧。你说过，小时候总抱着我在阳台看对面楼的玻璃反光，像片碎掉的海。”
周母的视线掠过儿子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他初中时在作文里写“我的母亲有双会变魔术的手”，因为总能把发霉的馒头烤成饼干，把补过的校服缝出好看的花纹。她抬手替他抚平翘起的发梢，指尖掠过他耳后那颗浅褐色的痣——那是从她身上带来的印记。
黑色轿车消失在巷口时，周深站在玄关望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自己正把弹珠举过头顶，父母的笑容像被阳光定了格。他转身走向卧室，月光正躺在书桌上，给那枚裂珠镀上银边。指尖触到冰凉的琉璃时，突然想起母亲教他认第一个字的那个夏夜，她握着他的手在沙滩上写“深”，潮水漫上来时，笔画化作游向深海的鱼。
赌场的水晶灯在陈校长的镜片上碎成光斑，他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看猩红的液体在杯壁画出蜿蜒的轨迹。“南哥，”他的声音混着骰子撞击的脆响，“听说小深最近在查账本？”
周父捏着的麻将牌“啪”地拍在桌面，九条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他望着赌桌上堆成小山的筹码，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码头扛麻袋的夜晚，潮湿的海风里，第一个地下赌局的抽成正在口袋里发烫。“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他扯出个冷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当年你帮我处理疗养院的事时，不也说万无一失？”
陈校长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肩线，突然轻笑出声：“别慌，那些账本早转移到郊外仓库了。倒是令郎的同学——”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张赫昨晚在便利店的监控截图，“那个总玩白棋子的小子，最近常往报社跑？”
麻将牌在桌面打出连串脆响，周父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周深周岁抓周时，避开了面前的算盘和公章，却紧紧攥住了他摆在最边上的围棋子。那时他笑着说“我儿子将来是棋手的料”，却没想到这枚棋子，终将成为撬翻他整个世界的支点。
操场的夜露打湿了运动鞋，林悦望着跑道上模糊的白线，想起高三那年和周深在这里背单词的场景。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停着只不寐的蝶。此刻少年手中攥着U盘，金属外壳在掌心压出红痕，里面存着张赫冒险拷贝的加密文件——陈校长收受贿赂的银行流水，还有地下赌局的人员名单。
“害怕吗？”她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汽笛，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
周深望着教学楼顶的校徽，金属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海纳百川”的书法，宣纸背后藏着的保险箱，还有每次深夜回家时，走廊里经久不散的烟酒味。“怕啊，”他突然笑了，指尖抚过U盘上刻着的校徽图案，“但你记不记得生物老师说过，深海里的鱼从来不怕黑暗，因为它们自己就会发光。”
林悦望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突然想起初次相遇的场景：新生报到那天，穿白衬衫的少年蹲在台阶上，耐心地帮迷路的小女孩找妈妈。他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枚弹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像条银色的线划过漆黑夜空。周深突然转身，将U盘塞进林悦掌心，指尖的温度透过薄汗传来：“如果明天我没去教室——”
“不会的。”林悦打断他，手指紧紧扣住他手腕，像抓住溺水时的最后浮木，“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青岛看真的海。”
晨雾开始在操场弥漫，远处的教学楼逐渐显露出轮廓。周深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母亲棋盒里的黑白子——黑子与白子从来不是对立，它们在棋盘上相生相克，最终才能织出完整的天地。
当第一缕阳光跃上旗杆时，两个身影并肩走向校门。周深口袋里的弹珠随着步伐轻响，那是破碎却依然璀璨的光，正如他们即将面对的黎明——或许带着阵痛，但终究是崭新的、不可阻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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