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五点半,周深倚着窗台,指尖摩挲着那颗裂成三瓣的蓝色弹珠。碎琉璃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像母亲二十年来藏在疗养院的温柔,终于要在今天漫出雾霭。校服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的锁骨下方,昨天帮母亲收拾行李时被木盒划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
“周深?”林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的鼻音。她站在门框里,晨光给齐肩短发镀了层金边,手里攥着两人常喝的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少年转身时,弹珠在掌心轻轻转动,裂痕恰好对准了远处正在拆除的旧广告牌——那是父亲地下赌局的隐秘据点之一。“准备好了。”他接过咖啡,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凉,忽然想起昨夜在苏瑶家地下室,她蹲在潮湿的墙角帮母亲粘补碎掉的瓷杯,睫毛上沾着墙灰,却固执地说“裂痕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咖啡馆的铜铃在七点零五分响起时,陈然的灰色风衣带进来一丝晨露的潮气。他腋下夹着牛皮纸袋,镜片上蒙着雾气,倒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领口还沾着片可疑的白漆——像是连夜蹲守过某个施工现场。
“证据链很完整。”陈然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伪造死亡证明”几个字上停顿两秒,“但需要你亲口说说,第一次发现母亲还活着时的场景。”
周深盯着对方钢笔帽上的校徽标志,那是他们共同的母校。记忆突然被拉回三个月前的雨夜,他冒雨给父亲送伞,却在疗养院后巷听见护工闲聊:“三楼那个周阿姨,听说儿子每年生日都送蓝玫瑰,可真孝顺。”而那时的他,正以为母亲的骨灰盒存放在城郊公墓。
“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攥着半枚弹珠。”少年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杯沿的晨露,“和我从小藏在枕头下的那半枚,刚好拼成完整的圆。”他摸出裤兜里的裂珠,碎瓣在木质桌面上投下参差的影,“原来父亲每年烧给‘亡母’的信,她都收在床头柜最下层的铁盒里,信纸边缘还留着眼泪洇开的蓝墨水印。”
陈然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窗外忽然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林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咖啡杯套,想起上周在周深房间看见的日历,每个月的15号都画着小蛋糕——那是疗养院的探视日,而周深从未缺席过,哪怕下着暴雨。
赌场地下室的荧光灯在上午十点闪了两下,周父的打火机第三次打不着火。账本堆成的小山前,陈校长的领带像条死蛇挂在脖子上,领口的汗渍与周父掌心的湿痕遥相呼应。
“烧了这些,你以为警察就查不到?”陈校长的声音混着通风管道的杂音,“上个月你让会计把洗钱资金拆成五十万一笔,走的还是陈记水产的账——”他突然冷笑,“那辆运输海鲜的货车,昨天刚被交警查了超载。”
周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账本上“周深学费”的条目。想起儿子初三那年,为了攒钱给“亡母”买周年祭品,每天放学去便利店打工,却在平安夜把攒下的三百块塞进他口袋:“爸,给你换个新皮带吧。”那时的他正忙着和陈校长策划新的赌局,随手把钱塞进抽屉,后来被老鼠啃成了碎片。
“备选方案?”周父忽然抬头,视线落在对方攥紧的U盘上,“你以为把证据寄给警方,自己就能脱身?”他抓起桌上的麻将牌,九条的纹路硌得指节发白,“别忘了,当年伪造死亡证明的签字,是你找的美术老师临摹的。”
陈校长的喉结滚动两下,后退时撞翻了身后的纸箱。泛黄的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张泛黄的照片滑到周父脚边——是周深五岁生日,夫妻俩带着他在游乐园,母亲的蓝裙子拂过旋转木马的雕花,少年举着棉花糖的手正往父亲嘴里送。
下午的阳光斜切进操场的双杠,周深和林悦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远处传来初中生的嬉闹声,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年的夏天。少年望着单杠上摇晃的裂珠,忽然想起母亲在疗养院说的话:“其实你父亲年轻时,总把赢来的第一笔钱换成糖,装在铁皮盒里等你放学。”
“怕吗?”林悦的声音混着塑胶跑道的气味,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的脉搏,跳得比平时快些。
周深转头,看见她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链——是他用攒了半年的零用钱买的,坠子是半枚白棋子。远处的教学楼顶,校徽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像枚即将落定的棋子。“怕啊。”他忽然笑了,弹珠从双杠顶端滚落,碎瓣在地面蹦出细碎的响,“但你看,光总会找到裂缝钻进来。”
深夜的编辑部里,陈然对着电脑屏幕叹气。最新的监控截图显示,周父的货车在凌晨三点驶向城郊仓库,而张赫和苏瑶的定位正悄悄靠近。键盘敲击声里,他在报道结尾加上一段:“当少年举起破碎的弹珠,我们看见的不仅是裂痕,更是光穿过黑暗的轨迹。”
第二天的早高峰,地铁站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新闻:“警方突袭多处地下赌点,涉案人员正逐一排查。”穿职业装的白领、拎着菜篮的阿姨、校服拉链没拉的中学生,都在驻足阅读。周深站在人群里,听见身后两位老人的对话:
“你说这孩子得多心寒啊,亲爹能骗他十年。”
“可你看,他没跟着学坏,反而带着朋友找证据——”
晨光照进站台,少年摸了摸口袋里的裂珠。手机震动,是张赫发来的消息:“仓库监控拍到陈校长搬运账本,车牌号已发给陈记者。”抬头时,林悦正从闸机口走来,手里攥着份报纸,头版照片里的自己,正把证据袋递给陈然。
“接下来怎么办?”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个春天的晨露。
周深望着远处驶来的列车,想起母亲棋盒里的黑白子。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厮杀,最终却能织出完整的天地。“先去疗养院接妈妈回家。”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往出口走去,“然后,去看看她念叨了十年的紫藤花——今年开得格外早。”
地铁的轰鸣声响彻站台,阳光终于穿透最后一层雾霭。周深知道,这场与父亲的对弈远未结束,但掌心相扣的温度,让每一步都有了重量。就像那颗破碎的弹珠,裂痕里漏出的光,终将照亮所有被谎言笼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