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四月的风裹挟着樱花香气拂过伯克庄园的后花园。八岁的埃恩·伯克蜷缩在百年樱树最粗壮的枝干上，膝盖上摊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阳光透过花瓣的间隙在他金色的发梢跳跃，羽毛笔尖在纸页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第三十二种云层分类..."男孩咬着笔杆喃喃自语，碧蓝的眼睛紧盯着天空中游走的云絮，"今天的积云边缘呈现羽毛状，与图鉴记载的卷云特征有交叉..."他忽然停下记录，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却听到树下传来泥土被踢踏的声音。
"看看这是谁？小杂种又来偷东西了？"
埃恩拨开眼前的枝叶向下望去。三个穿着考究的男孩围着一个瘦小的棕发少年，为首的正揪着对方的衣领。被围堵的男孩衣服虽然整洁，但肘部明显的补丁和洗得发白的布料暴露了他仆人子女的身份。
"我没有！"棕发男孩死死护住胸前的布包，"这是我自己的午餐！"
"撒谎！"领头的管事儿子一把扯过布包，"仆人怎么可能有白面包？"粗鲁的动作让简陋的三明治掉在泥地上，面包片沾上了潮湿的泥土。
埃恩认出了那个被欺负的男孩——是新来酿酒师的孩子，叫特罗...特罗什么来着？上周父亲晚餐时还称赞过那位酿酒师改良的樱桃酒配方。他想起母亲严厉的告诫："伯克家的继承人不应与下人的孩子玩耍"，但此刻看着棕发男孩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落的模样，埃恩感到胸口一阵发紧。
他悄悄合上云朵观测笔记，从枝头摘了几颗坚硬的野果。八年来第一次，他决定违背母亲的规矩。
"Venteto ĵetu."埃恩轻声念出刚学会的基础咒语。野果如同被无形的手投掷出去，精准地砸在三个欺负人的男孩后脑勺上。
"哎哟！哪个混蛋？"
埃恩纵身从三米高的树杈跃下，落地时一个趔趄摔在草地上。他迅速爬起来，拍打沾满草屑的丝绸外套："我。"
三个男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伯克庄园，主人的独子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即使这个主人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埃恩少爷！我们只是——"
"我看到了全过程。"埃恩走到棕发男孩身边蹲下，帮他捡起尚未弄脏的面包片，"我向我父亲报告，或者现在道歉然后消失。"
当三个欺负人的孩子灰溜溜逃走，埃恩才真正看清面前这个男孩的模样。阳光下，对方青绿色的眼眸像是透过树冠的碎光凝聚而成，右脸颊有一道尚未痊愈的擦伤，嘴角的淤青显示这不是第一次遭受欺凌。
"谢谢您，少爷。"男孩的声音比想象中沉稳，带着超越年龄的疲惫，"但您不该帮我的。明天您不在时，他们会变本加厉。"
埃恩歪着头，这个角度能看见男孩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扇形阴影："为什么？"
"因为..."男孩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洗得发白的衣领，又指向远处逃跑者考究的背心，"管事的儿子欺负酿酒师的儿子，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自然。"
这个比喻让埃恩怔住了。在他生活的世界里，规则是由父母制定的——几点起床、几点学习、哪些书可以读。他从未想过，在仆人的世界里存在着另一套他看不见的生存法则。
"我叫埃恩·伯克。"他突然伸出沾着墨水的手。
男孩犹豫了足足三秒才小心翼翼地握住："特罗诺斯·莱恩。"又迅速补充道，"我父亲是您家新雇的酿酒师。"
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雪般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埃恩注意到特罗诺斯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帮工磨出的痕迹，与他自己柔软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你喜欢看书吗？"埃恩突然问。
特罗诺斯像是被这个问题惊到了："我...不识字，少爷。"
"我可以教你。"埃恩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仆人之间真实发生的事。母亲从不让我接触这些，但父亲说真正的学者应该了解各个阶层的生活。"
特罗诺斯眨了眨翡翠般的眼睛："您...想成为学者？"
"学者、发明家，还有作家！"埃恩兴奋地展示别在腰间的几个古怪装置，"看，这是我做的自动翻书器，昨天把母亲的沙龙搞得一团糟..."他模仿着母亲晕倒时夸张的样子，成功逗笑了特罗诺斯。
阳光穿过樱花树的缝隙，在两个男孩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个被花香浸染的午后，一段跨越阶级的友谊悄然萌芽。
庄园西北角的废弃钟表工坊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这里曾是老伯克先生痴迷钟表制作时建造的，随着兴趣转向酿酒业而被遗忘。埃恩发现这个地方后，用三天时间清理出可供使用的空间。
"看这个！"十岁的埃恩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橡木门，金属齿轮的闪光从门缝中流泻而出，"我修好了主齿轮组的传动系统！"
十二岁的特罗诺斯抱着厚重的医学典籍跟在后面，身高已经比埃恩高出半个头。工坊内部宛如一个微缩的机械世界，中央工作台上散落着设计图纸、墨水瓶和半成品装置，墙面的齿轮组在手动摇杆的驱动下缓缓运转。
"这是..."特罗诺斯被一个铜制的球形装置吸引。
"气象记录仪！"埃恩转动底座上的发条，装置表面浮现出由光影构成的云图，"能预测未来三天的天气，不过现在准确率只有...呃，大概三成？"
特罗诺斯忍不住伸手触碰那些浮动的光点，冰冷的金属表面让他想起冬天结霜的窗棂。他的目光扫过工坊角落，突然停在一张摆满医书的小桌上——那是整个工坊唯一整洁的角落。
"你说过想学医。"埃恩低头调试齿轮，假装没注意到对方发红的眼眶，"我让管家从城里带的教材。别告诉母亲，她认为仆人识字就够了。"
特罗诺斯的手指轻轻抚过《解剖学基础》的烫金标题，书页间还夹着埃恩手绘的解剖图注解。这个总是挺直脊背的男孩第一次在埃恩面前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昨天教的咒语练习得怎么样？"埃恩适时转移话题。
特罗诺斯的表情黯淡下来："还是不行。我按您说的方法集中精神，但连最基础的光球术都..."
埃恩八岁就能轻松施展的照明魔法，特罗诺斯练习两年仍无法掌握。这个事实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魔法天赋与血统息息相关，是连埃恩也无法改变的规则。
"没关系！"埃恩跳上工作台，双腿悬空晃动着，"来看看我的新设计..."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将齿轮的阴影投映在两个少年身上。金发的少爷滔滔不绝地讲解着机械原理，棕发的酿酒师之子安静聆听，偶尔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在这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钟表的齿轮永远停驻在最美好的时刻。
特罗诺斯十三岁那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早。阴云密布的午后，埃恩正在调试新发明的魔法留声装置，工坊的门突然被撞开。
浑身湿透的特罗诺斯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埃恩从未见过朋友这样的表情——苍白的脸上，那双青绿色的眼睛燃烧着某种决绝的光芒。
"我们要走了。"特罗诺斯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泡发了，"父亲辞去了酿酒师的工作。明天黎明前就离开。"
埃恩手中的齿轮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
"伯克老爷待我们很好。"特罗诺斯艰难地吞咽着，"但管事的克扣工钱，其他仆人因为我和您...因为我们的关系排挤全家。"他扯出一个苦笑，"母亲再也受不了每晚门缝下塞进的辱骂纸条了。"
雨声填满了工坊的沉默。埃恩突然冲向门口："我去找父亲！他会——"
"没用的，埃恩。"特罗诺斯第一次打断他的话，"问题不在伯克家，而在于整个世界如何看待一个妄想与少爷平等的仆人儿子。"他指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领，"这布料决定了我不该识字，不该学医，更不该..."声音哽住了，"梦想成为律师。"
十一岁的埃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转身从工作台抽屉取出一个天鹅绒盒子，塞进特罗诺斯颤抖的手中。
"本来打算下个月你生日时送的。"
盒子里是一枚鎏金怀表，表盖内侧用微型绘画技术记录着某个午后——樱花树下，金发少年正给棕发少年朗读诗集。按下隐藏按钮，会传出埃恩录制的声音："致我唯一的挚友"。
"我改进了影像保存技术。"埃恩努力控制声线的颤抖，"上周偷偷录的。"
特罗诺斯将怀表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渐渐染上体温："我会...成为一个配得上这份礼物的人。"他抬起湿漉漉的脸，眼中的火焰穿透雨幕，"不是以莱恩家儿子的身份，而是作为特罗诺斯自己。那时...我还能来见您吗？"
两个少年在雨中的工坊紧紧相拥，特罗诺斯身上雨水和草药的气息包裹着埃恩。当怀表的滴答声与雨声重合第十二次时，特罗诺斯决然地转身冲进雨幕。
埃恩站在门口，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手中攥着一本笔记——特罗诺斯留给他的临别礼物，扉页上写着："给我永远的朋友，愿你的发明能改变这个世界。"
离开伯克庄园后，莱恩一家搬到了星辉城最贫穷的东区。特罗诺斯在中央药房找到学徒工作，每天黎明前起床研磨药材，深夜借着油灯研读医书。埃恩送给他的怀表成了最珍贵的财产，表链磨破了三个口袋，但他始终随身携带。
十四岁生日前夕，特罗诺斯在城郊河边重复着每日的魔法练习。两年来的失败没有磨灭他的决心，今天他选择了一朵未开的野蔷薇作为对象。
"Floro, malfermiĝu."
咒语念到第七遍时，花苞突然颤动起来。特罗诺斯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力灌注在指尖。野蔷薇缓缓舒展花瓣，露珠从绽放的花心滚落，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怀表迸发出耀眼的蓝光。特罗诺斯惊讶地取出怀表，发现表盘上的指针正在逆向旋转，内侧的画像中，樱花树下的两个少年同时抬起了头，对他微笑。
遥远的中央学院图书馆，正在查阅资料的埃恩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发现特罗诺斯留下的那页草药笔记正散发着微光。无人注意的角落，年轻的发明家露出了五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十七岁的特罗诺斯站在星辉医学院的金榜前，指尖轻触榜首自己的名字。院长办公室里，他面对那份神秘的资助协议，在看到签名处熟悉的"V.E.B"花体字时，心脏几乎停跳。
"伯克家的资助？"
"老伯克先生特别嘱咐保密。"院长推了推眼镜，"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真正帮你的是谁。"
特罗诺斯抚摸着怀表光滑的表面："埃恩...他现在在哪？"
"小伯克先生两年前就离开中央学院了。"院长摇头，"据说去了北方研究古代历史，但没人知道具体去向。"
走出医学院大门，特罗诺斯按开怀表。画像中的樱花依旧纷飞，但当年树下的两个少年已经长大。他轻声对表盘说："等着我，埃恩。下次相见，我们会在平等的阳光下重逢。"
怀表的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远方的回应。在特罗诺斯看不见的北方某处，一个金发青年正调试着庞大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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